我的“无情的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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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两辆轮椅，一辆两轮，一辆三轮。一辆摆放在室内，一辆摆放在窗外的车棚里。说不清从什么时候起，我对轮椅的感情发生了微妙的变化，由最初的憎恨转变到现在的热爱。意识到这一点，连我自己都感到吃惊。静下来一想，这种转变多少有些苍凉和无奈。之于无法直立行走的我，轮椅就是我代步的双腿，没有它们的出场，我将寸步难行。所以我别无选择地爱上轮椅，就像爱上了一位无情的情人，不可思议，不可救药。

我同轮椅的恩恩怨怨，起源于10年前的高位截瘫。在此之前轮椅之于我相当陌生，陌生得如同天外来客，偶有大街上碰到一位坐轮椅的人，便心生感叹，并投去怜悯的目光。然而人生无常，可谓十年河东十年河西。我做梦都没有想到，曾经健步如飞的我会有朝一日坐在轮椅上！然而想不通也得通。当我第一次坐在轮椅上，心里有一股说不出的苦涩。望着这怪模怪样的载人工具，仿佛我也成了怪物，如坐针毡。初坐在轮椅上心情是不好受的，并多次气急败坏地用拳头敲砸轮椅。但轮椅并不生气，生气的是我，我感到自己的身体和尊严受到了史无前例的羞辱。

一个人不论对人对物，只要彼此的日子相处得久了，就会不由自主地滋生出依恋之情，我对轮椅热爱的理由就是这样。时间会改变一切，也会改变一个人的心境，伴随着时光的流逝，原来刀戈相见的仇家，竟成了握手言欢形影不离的朋友。当一个人坐在轮椅上，坐上十年八年的，就会有我对轮椅相同或相似的感受。比如说我的两个“坐骑”，小轮椅可以使我摆脱床榻的束缚，可以使我扒着轮子在室内滚来滚去，用手拿到在床铺上拿不到的物品；当然如果在家里呆得闷了，我还可以坐小轮椅溜出家门，牵出车棚下的大轮椅一跃而上，我就可以摇着它招摇过市了。我可以到菜市场买点菜，可以找朋友聊聊天，可以到绿草丛生的河边看看风景……总之我借助轮椅突破了身体的局限，完成了无法实现的诸多愿望和梦想。如果没有轮椅，我将终生被软禁在家里，而这样的生活是我不愿意拥有的。

十几年来，我先后用过三辆轮椅，除了还在“服役”的外，其中一辆因有些破损，廉价处理给乡村一位跟我同样苦命的女士。因她家境贫寒，买不起新轮椅，我就做了个顺水人情，等于半赠半送给她了。剩下的两辆，我嘱咐爱人定时擦拭，我不愿我的无情的情人身上沾满尘垢，我希望它们干净整洁，保持“坐骑”应有的明快和风度。应该说，我曾经波涛起伏的心境就是在轮椅上渐渐归于平静的，我不再憎恨命运，不再憎恨轮椅，一想到名人史铁生和张海迪跟我一样，竟莫名其妙地有些沾沾自喜。有许多时候，我们的人生和生活就处于这样奇妙的悖论中，你越是仇视和疏远的人与物，经过日久天长的对视与磨合，竟可以彼此亲密无间，依依难舍。比如陪伴我10多个春秋的轮椅，不但是我的心爱之物和生命中极其重要的道具，在很大程度上还构成了我身体的组成部分，或者说是我另外意义上的可以行走的复活的双腿。

轮椅承载着我的身体和心灵，还有诸多瑰丽的希望和梦想，我爱轮椅，就像深爱着一位伤害过我的无情的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