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视“借卵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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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月前，武汉市洪山区政府组织了由该区工商局、卫生局、计生委和街道派出所组成的联合执法小组，将辖区内的一家代孕机构“捣毁”。

就在多部门联合高调打击非法卵子中介的同时，湖北某大型网站做了一项名为 “‘民间卵子库’悄然形成，你怎么看？”的民意调查，结果显示，接受调查的网友中有73%的人认为“应该规范化”，19%认为应该“完全杜绝”，8%认为是 “无奈之举”。

鄂商记者经过近一个月的调查发现，在现有法律监管乏力的情况下，一条由中介机构串连的大量“求子心切”的客户群体和一群迫于生存压力选择捐卵或“代孕”的志愿者，共同组成的灰色产业链已悄然形成。

“无后为大”

2009年10月20日，张女士又和20年前一样被推进产房。高高隆起的肚子里，一对双胞胎正急切地想降临人世，这让他们的胎心音听起来明显地变慢。宫内缺氧，随时可能发生窒息，医生决定立刻进行剖腹产手术。

张女士也知道，这样的年龄并不适合怀孕：49岁，绝经。但这些并不能阻碍她重新成为一个母亲的愿望。从18岁的儿子牺牲那天起，“母亲”的角色就成为了她心中的痛。

和同龄人相比，张女士原本应该很幸福，家庭美满，丈夫事业有成――经营着一家大公司，然而3年前的一场事故将这一切彻底打破。

军人转业的先生，将18岁的儿子送到军营锻炼，在执行一次特殊任务时，儿子因公牺牲了，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张女士夫妻俩痛不欲生。“不孝有三，无后为大”。除了无法抹去的失子之痛，传宗接代，也是张女士夫妻二人的坚实想法。于是夫妻俩决定再生一个孩子，这一年丈夫52岁，张女士47岁。

因为年龄大，辗转国内大医院求子而无结果，医生建议他们做赠卵试管婴儿。但是在医院登记了借卵需求，医生告诉夫妇俩，3年内不会有结果。“当时就觉得近在咫尺的愿望，突然就要破灭了。”张女士告诉记者。

通过丈夫的朋友介绍，他们找到了武汉的一家代孕中介机构，很快中介机构为他们找到一名志愿者――重点大学的学生，样貌端庄，张女士夫妻二人都很满意。

“丈夫的加上捐献者的卵子。”张女士提供子宫，给胚胎做“房子”。儿子牺牲的第2年，张女士成为中国年纪最大的代孕者之一。

手术很成功，张女士顺利产下一对双胞胎。面对这个意料之中，又有些意外的“礼物”，张女士的先生更是喜出望外：不仅给全公司100多员工每人发了200元钱，和休假一天，还将每年10月20日定为公司公休日。孩子满月时，更是在酒店摆出了100桌酒席，“几乎所有认识的人都来参加了孩子的喜宴。”回忆起一年前热闹的场景，张女士掩饰不住的笑了。

对于龙凤胎来说，怀胎十月一朝分娩的“妈妈”并不是完整生理意义上的“妈妈”，只能算“代孕妈妈”。但现年51岁的张女士从不认为家里这对刚满2岁的龙凤胎不算“自己的孩子”。

“是老公的，血是我的！”谈到这个问题张女士脸上忽然“晴转阴”――停止了笑容。在选择卵子时，她选了血型与自己一样的捐卵者，因为可以和孩子们的血型一样，让她更觉得孩子们是老公的血脉，也是自己的。

不过，和因意外丧生的大儿子相比，这对龙凤胎在外貌上并不像“妈妈”。外人看到兄妹俩，最常用的品头论足的话就是：“伢们长得蛮像爸爸！”每当如此，张女士心里特别难受，她说：3年前离世的大儿子，长得就很像自己。

至于该怎么告诉孩子们他们的来历，张女士表示：“等他们长大了，找个合适的机会再说。”停顿一会，张女士又补充道：“我相信我们的养育之恩等他们长大了是会理解的，况且他们的父亲还是他们的亲生父亲。”张女士的神态似乎表明，这才是她心里最大的顾忌。

喝一口茶，张女士把目光移向着窗外，说道：“无论如何我还是想感谢那个捐卵的志愿者，如果不是她，我们的愿望不可能实现。”

捐卵“二老板”

“知道这事的人都喊我‘二老板’，也有人喊我‘二道贩子’”。刚陪同学做完摘卵手术从泰国回到武汉的刘颖（化名）笑着向记者说。不到一年的时间，她已经成功做下5笔业务。此前，她也是一名有过“捐卵”经历的“志愿者”。

当初选择“捐卵”只是想换台电脑。大二专业课开始，学设计的刘颖通过兼职和从生活费中节省下来的钱，买了一台二手电脑。用后才知道这台二手电脑根本不能满足设计专业的需要。向家里要钱根本不可能，出生湖北农村的她，还有一个刚上高中的弟弟，大一学费是家里东挪西借才凑齐的，大二申请了助学贷款，闲暇时间全部用到兼职上，才让她有了那点“积蓄”。

相比记者的惊讶，她显得很坦然：有人卖肾买Iphone4，“成本”太高了。她介绍，他的“客户”中不乏也有“捐卵”买Iphone4的。

后来偶然在网上发现了代孕网站，通过对网站的仔细研究，她还查了一些关于代孕、卵子方面的知识。经过一段时间的思考和判断，她认为“捐卵”对身体没有损伤，最终决定尝试“捐卵”。

刘颖所谓的判断就是：女人一生只有400颗卵子，来一次例假就少一颗，与其浪费还不如捐出来，不仅对身体没有影响，还能获得一笔可观的补偿，何乐而不为呢？

于是她在网上填写了简单的信息。其实也不简单，除了户口本上的基本信息和联系方式外，还有几个特殊的项目，包括“女性健康状况、有无遗传疾病、有无不良嗜好、月经时间、月经周期”等，最后细到牙齿、皮肤、头发等，在捐赠理由一栏她选择的是“为继续上学”。

“后来他们（中介）给我打电话，聊过几次就签了协议，没多久就排上了。”在取卵手术结束的那一刻，刘颖的银行账号里就汇入了近3万元的 “补偿费”，“协议上就是这么约定的：取卵结束当日汇款”。

有了这次经历，为刘颖后来走上“兼职”埋下了伏笔。后来一个同学急需钱，在刘颖的介绍下，半年内捐卵两次获得了近6万元的补偿费，同学很慷慨的给了她5000元的“介绍费”。还有一次，代孕网站急需一名B型血的捐卵者，刘颖找到了一位合适的捐赠者，后来网站给了她3000元的劳务费。通过“兼职”，刘颖不仅赚到了大学学费和生活费，还能有少量的余钱接济弟弟。

“我有自己的底线，不会介绍同学去做代孕妈妈。”刘颖说。经历几次之后，刘颖才发现这行对“捐卵”者的要求很严格，她笑称前两次是运气好，现在她已经可以简单甄别“哪些合适，哪些不合适”了。

她告诉记者，明年大学毕业后，先会去找一份与专业相关的工作，如果干得不满意，就继续当“二老板”，“这行其实挺有‘钱’途的，不是‘前程’的‘前’，是“金钱”的‘钱’。”刘颖还特别强调。

“卵市”欣荣

刘颖认为的“钱途”其实是有根据的，尽管她还不知道这里面的真正原因。

“现在妇女群体中有15%左右是不孕的，其中有近5%是无法通过治疗解决问题，必须借卵或者借腹。”长江代孕网站长吴华林在接受记者采访时称。

“借卵治疗的需求量其实很大，但最终成功进行手术的人不足一成，最主要的原因是没有卵源。”湖北省妇幼保健医院生殖中心主任郑洁解释。按照卫生部的规定，借卵治疗只能限于做试管婴儿的女性剩余的卵子捐赠出来，由于赠卵者本身就是需要“求子”的母亲，她们的卵子是她们孕育的希望，她们不愿意捐赠。同时，她们也担心自己的卵子与别人的结合，那个孩子继承了自己的血脉，将来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和伦理问题。

记者从同济医院、协和医院、湖北省人民医院、湖北省妇幼保健院了解到，各大医院在2006年前后曾经进行过数百名“借卵”患者的登记，但患者往往需要等很长时间，少则2年最多的5年，真正能够获得赠卵的患者不到10%。近年来，这些医院都不再接受普通患者的“借卵”登记，“赠卵生子”几乎停摆。而之后又先后开展试管婴儿技术的中南医院、武汉总医院，也不开展“赠卵生子”。

“如果国家允许健康的志愿者捐赠卵子，没有专门中介机构参与是无法进行的”。吴华林说。他进一步解释，从技术上讲，只要是卫生部批准可以开展试管婴儿技术的医疗机构，就可开展“借卵生子”，但实际操作很难。因为捐受双方必须“双盲”，这其中“穿针引线”的工作，需要全部由医生来完成。虽然也允许卵子捐献者获得一定的补偿，但女性捐卵的过程比男性捐精要复杂得多，除了基本的肝炎、艾滋病检查和遗传疾病咨询以外，还要注射促排卵针剂，取卵时还会有些痛苦。因卵子来源被严格限定，赠卵试管婴儿手术耗时太长、程序复杂，繁忙的大医繁忙的大医院无法为此付出大量的时间和精力。

“有大量的市场需求，正常渠道又被堵塞，导致需求更加迫切。”由于刚接受完调查，吴华林决定把手上的业务进度放慢一点，“客户都在排着队等卵子， 现在我们缺的不是客户，缺的是志愿者。”

在“赠卵生子”成为不可能的现实下，地下卵子市场便成为众多不孕不育患者最后的选择，随之而来的则是各类中介机构纷纷试水这一领域“淘金”。记者在搜索引擎中输入“代孕”二字，找到约6260000个各类代孕中介机构的宣传信息，其中绝大多数都声称提供“借卵生子”业务。

疯狂的背后必然有暴利的驱使。记者调查发现：一般情况下，在正规医院做一例试管婴儿需要1.5万~2万元，包括所有的药物、人工和后期。而在地下卵子市场，患者夫妇需要支出6倍以上的费用，“整个过程，客户需要支付的费用大约在13万元左右”。根据吴华林提供给记者的一份“客户费用明细表”显示，某价格为15万元的案例中，医院获得10万元左右，捐卵者获得3万元，中介机构获得1万元，其他开销为1万元。

“如果需要代孕妈妈，价格更高。”他举例，一个30万的项目，志愿者（捐卵和代孕）拿20多万，医院拿6-7万，剩下的是中介的。另外，统一照管代孕妈妈的饮食起居是中介在执行，这其中也会收取一定的管理费，一般是每人每月1500-2000元。

“权威统计数据，2010年全国累计大约有3000例实施代孕周期。我们公司做了不到150例，按此计算，我们的市场占有率应该是在5%以下。今年还没有完，数据还没有统计出来，较去年应该略有增长。”吴华林说。

采访结束，吴华林收到一条广东客户发来的短信：“吴总，麻烦你们照顾好代妈的起居，通知她多吃点叶酸，叶酸对孩子有好处。希望这回能一次成功，如果实现2个男孩，我们另有奖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