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妈”常莉:“明星”\“龙套”都是我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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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央戏剧学院表演系教授常莉，被媒体誉为“中国星妈”，她所教的中戏96表演班曾涌现出一批像章子怡、刘烨、秦海璐等炙手可热的明星。如今，年逾花甲的常莉被当年的学生亲切地称之为“常妈”。她和那些明星学生之间究竟有着怎样的故事呢？近日，本刊特约记者在北京采访了她……

我为学生“赌”前程，顶着压力挑出“明星坯子”

记者（以下简称记）：1996年，您接过表演系考前班班主任重任的时候，压力很大吧？

常莉（以下简称常）：是的。在此之前，中戏有规定：舞校、戏校的毕业生都不招。但我觉得有戏曲、舞蹈功底的孩子学表演转型更快，更符合中戏走实力演技派的路子。所以，我就顶着压力打破规定，招收了舞校、戏校的学生。章子怡就来自北京舞蹈学校，面试的时候，她表演了一段狂放的舞蹈，把农村女子丰收季节干活时的情景表现得淋漓尽致。别看她身形瘦小，动作却极富张力，尤其是她的“旁腿”，一下子就吸引住了我。我还让章子怡和另外两个考生表演了一个小品。另外两个考生表演时放不开，在考官面前显得手足无措，章子怡却大方自然，一些即兴台词脱口而出，她的表现打动了我。

记：您招收学生有什么特别的标准吗？

常：没什么特殊标准，但我会注意看他们的眼神，因为眼神最能出戏，也最能体现演员的表演功底。刘烨能被破格录取就得益于他那与众不同的眼神。中戏要求考生声、台、形、表俱全，刘烨当初介绍自己时，说老师我就会打篮球，其他都不会。我让他表演一个农村小品，刘烨演的是一个照顾生病母亲的儿子，他挑着水桶上场，然后放下水桶，自己咕咚咕咚先喝一通，然后烧开水，给母亲倒水、喂水，一举一动颇为自然，特别是他那忧郁的眼神，一看就让人心疼。我觉得这孩子表演自然，眼神特别出戏，以后肯定会红。果然，到了大二，有导演来学校挑人，第一个看中的就是刘烨。

记：您是不是特别看重考生的才艺和素质？

常：才艺和素质对演员来说很重要。梅婷是那种有才艺素质又有表演经历的女孩，她不但外形靓丽，眼神里也有一股特别的气质。所以，我拍板留下了她。后来，她和冯远征联袂主演《不要和陌生人说话》，那个女主人公的角色与她的气质特别吻合，打动了万千观众。才艺和素质对一个演员固然重要，但并非全部，有时还得跟着感觉走。我第一眼看到袁泉，就认定这个女孩属于舞台，因为她的声音条件和舞台感特别好，演起戏来收放自如，浑然天成，我就决定收下她。当时，我得知袁泉已经被北京电影学院录取了，考中戏只是完成她心中一个遥不可及的梦。出自一个教师的直觉，我觉得有责任把这个属于舞台的女孩留下，就和袁泉通了电话。她对能上中戏非常高兴，她的父母却有些犹豫。于是，我给袁泉的父母写了一封长达9页的信，把袁泉各方面的条件进行了中肯的分析，表达了想把这个可造之材进行雕琢加工的愿望，终于感动了袁泉的父母。

记：您当年在国内巡回招生时，有没有收获意外之喜？

常：当然有了。我在大连招生时，工作都快进行完了，也没有发现特别中意的苗子。我和同事整理好材料正准备离场，招聘室的门被推开了，一个身材高挑、相貌一般，但长得特别有味儿的女孩走了进来。她大大方方地说：“老师，对不起，我来得迟了，能不能给我个机会？”我得知她是戏校的学生，就让她表演一段京剧。她选的是京剧《断桥》唱段，一个人分饰大青衣、刀马旦两个角色，唱得字正腔圆，特别有韵味，尤其是唱完大青衣，立马转换成刀马旦，一点也不露痕迹。唱完戏，这个女孩又说：“老师，我还会唱现代歌曲。”我笑着说：“不用了，不用了！”这个女孩就是秦海璐，那年在大连，我们只招了她一个人。能招到秦海璐，是我大连之行的意外之喜。

记：专业课过关了，还有文化课，您担不担心他们文化课过不了关？

常：岂止是担心，都快把我愁死了。高考前，我隔三差五地打电话叮嘱他们把心放在学习上，这些孩子也担心得很。袁泉在电话里向我哭诉：“老师，我感觉文化课过不了关，怎么办啊？”秦海璐也说：“老师，万一我考不过就完了。”高考前一个月，章子怡还忙着在学校里表演，功课也没认真温习，倒是刘烨对自己特别有信心。这几个学生中，我最担心章子怡文化课考试不过关，于是就拉上同事坐公交车跑到她所在的舞校，查出她得过一个全国性的大奖，如果再加上专业课成绩，够得上当时的保送规定，我心里才算踏实了一些。

表演课难为得女弟子想退学，为早日拍戏师生面对面谈判

记：您一下子招了“金钗”，入学后很轰动吧？

常：是啊，这8个戏校、舞校毕业的女孩一入学就引起了轰动。开学第一堂课，当时的院长徐晓钟还特意和我一起出席了班会。班会上，章子怡和梅婷跳了一段印度舞，袁泉表演的是京剧青衣唱段《霸王别姬》，秦海璐唱的是《天女散花》。

记：挑来了苗子，接下来就该雕琢他们了，您是如何做的呢？

常：正式开课后，这几个孩子非常出色，也很让我放心。说好8点排练，7点50他们就坐在教室里等着了。然而，从夸张的戏剧表演状态调整到演员的创作状态，需要一个很艰难的适应过程。为了让学生们尽快完成这种转变，我费了很多心思。大一课程很多，尤其是表演课第一年特别难，很多女生都因此想退学。章子怡说自己站在台上就忍不住发抖，大脑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起来。当时她和秦海璐睡上下铺，每天爬上床就对着天花板说：“可不可以让我做梦梦出个小品来？”梅婷有表演经验，当时她已经跟陆毅演过电视剧《血色童心》，所以，最害怕上表演课的曾黎和章子怡每次都跟在梅婷后面，把梅婷当成了“靠山”。

记：女生都怕成这样，男生岂不更怕？

常：可不是！刘烨资质不错，人又聪明，但还是被表演课难得直哭。大一上学期那年冬天，有一天将近凌晨，我见刘烨喘着粗气从外面跑回来，就问他干什么去了。起初，他还支支吾吾不愿意说，我严肃地对他说：“你不说清楚我就不让你回宿舍！”他这才说了实话：“老师，我去什刹海吊嗓子去了。”我说：“大半夜去那里吊什么嗓子？”他瓮声瓮气地说：“这段时间功课压力大，我怕跟不上，心里憋得慌，就到什刹海哭一哭，发泄发泄情绪。”我听后释然了。此后，我经常找学生谈心，鼓励他们。在我的安抚下，这些孩子才渐渐安下心来。到了期末考试前，我总催着他们赶紧复习，像章子怡整天大大咧咧的，不知道学习，没少挨我的训。偶尔有学生“挂”了科，我也会为他们四处求情。这些学生都是我的孩子，我不会偏袒谁，也不会放弃谁。

记：这几个女生中谁最能吃苦？

常：章子怡最能吃苦，又有股狠劲儿。一次，我让她表演电影《骑马下海的人》中的一段戏，她拿着脸盆、面粉表演和面，还很像那么回事。下课后，章子怡对我说：“常老师，你不知道，为了演好和面这个细节，我还特意买了二斤面在家让我妈教我来着。”后来，章子怡在拍摄电影《我的父亲母亲》时，正好把和面的本事用上了。看着她的小手在盆里上下翻飞，我心想，她二斤面的工夫没白下。除了刻苦之外，章子怡还有股狠劲儿。我记得在一次汇报表演课上，她的手被玻璃划破鲜血直流，她的妈妈那天在台下坐着，心疼得直流泪。章子怡却没有丝毫慌张，坚持表演完了才下场。

记：学生这么优秀，经常有导演来选演员吧？

常：大二时就不断有剧组来学校挑选演员，我就对学生们说：“你们不要去跑组，你们这一代人不缺钱，想在这一行站住脚就别跑组。”同学们对我的话都不太理解。一天下课后，全班没有一个人站起来，神情特别严肃。我看着他们说：“你们这是怎么了？”同学们说：“常老师，你为什么不让我们出去拍戏？”我说：“你们可以拍戏，但必须是好的导演、好的剧组、好的摄影，演员有高的起点比什么都重要。”同学们又问：“什么样的导演才能去。”我说：“像张艺谋、谢晋、陈凯歌这样的导演才行。”同学们一下子都泄气了，说：“常老师，照你这样说，我们岂不是更没戏了？”没想到，三天后，张艺谋就把章子怡挑走了。

记：到了大四，女生中不接戏的有没有？

常： 临近大四，班上几乎所有的女生都轮流进入了剧组，有的甚至已经名声在外了，只剩下秦海璐还在等待机会。一次，我上课时，班里只有秦海璐一个女生，几个男生都看着她笑，秦海璐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下课后，我找机会和她谈心，鼓励她说：“你是我们班最有表现力的女生，但是一个演员必须学会承受这种落寞和压力，等待属于你的机会。”果然，1999年暑假，秦海璐被香港导演陈果相中，在电影《榴莲飘飘》里饰演一个到香港后因生活所迫、沦落风尘的内地女孩。凭着出色的表演，她获得了香港金紫荆奖、第38届台湾电影金马奖，这对秦海璐来说是始料未及的。

既教演戏又教做人，明星弟子都叫我“常妈”

记：当年您班里的“金钗”中，章子怡已成了国际巨星，外界却一直传她是“靠运气成名”的，您怎么看？

常：我很难理解这个说法，没有认真和狠劲，以及良好的心态和天赋，章子怡成不了国际巨星。每一个演员的成名都是分阶段的，她也是熬过来的。拍完张艺谋执导的《我的父亲母亲》之后，章子怡进了李安的《卧虎藏龙》剧组。李安是个认真、挑剔的导演，章子怡的条件并不能让他完全满意。进剧组后，李安命令章子怡每天坐在那里学习琴棋书画。这时，每天仍有很多女孩找李安面试，这些女孩都要经过章子怡的窗前，可以想象，那种心理压力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了的。我最能理解章子怡的不易，她并不是人们想象的那样，演一部戏就红了，她是经过很多困难，一步一步走过来的。

记：近几年有关章子怡的非议很多，您私下和她沟通过吗？

常：章子怡的非议比较多，跟她的性格有关。她性格比较直，比如几个朋友约好一起玩，她就放松了，然后说话很随便，朋友中有人听了之后就往媒体捅。这样的事情太多了，时间长了，她也习惯了。其实，很多事情并不像媒体说的那样，就像她和霍启山的那段恋情，媒体把她写成一个攀附豪门的人。事实上，霍英东没给孙子留什么钱，每次出去逛街、消费，大都是章子怡埋单，这能叫攀附豪门吗？当初，张艺谋选中章子怡，我替她高兴的同时，也担心她的外貌同巩俐有几分相像，会被媒体大做文章，后来事情的发展果然印证了我的担忧。在这方面，章子怡的免疫力实在太弱了，作为老师，我有责任提醒她，以免让这些杂音阻碍她的事业发展。

记：在演戏和做人方面，您对学生们有过特别的嘱咐吗？

常：我不只教学生表演，还要教他们做人，德和艺是不能分开的。四年中，我时刻告诫他们基本功要打好，要耐得住寂寞。等他们出名了，我又叮嘱他们不要膨胀，首先要做一个好人。刘烨在电影《那山那人那狗》获奖后的第二天，似乎有点“飘”，戴着墨镜走进课堂。我又好气又好笑，训斥他：“你把墨镜摘下来，不要以为戴着墨镜人家就不知道你是谁了，我们是培养好演员的，不是培养张牙舞爪的大明星的！”在这方面，秦海璐做得比较好，她在获奖后仍然保持着低调，为了躲避外界干扰，还数次更换手机号码。

记：平时，这些学生和您联系多吗？

常：他们都很忙，平时给我打电话，张口就是：“常妈，这段时间特别忙，有时间去看您啊！”我最高兴的就是学生说忙，不忙不就没事情做了嘛。不过，这些孩子有了喜事都不忘和我一起分享。刘烨获得金马奖影帝后，和秦海璐、章子怡特意跑到我家里庆祝了一番。胡静在马来西亚的婚礼我本来是要去的，可偏偏赶上学校有事情没去成，特别遗憾。刘烨的婚礼请了我没请同学，他怕请同学抢了新娘的风头，我就问他：“你请常老师就不怕抢新娘子风头啦？”有一年教师节，秦海璐从国外给我带回一个漂亮的不锈钢水杯。这孩子心很细，她知道我每天都是骑一个破自行车，带一个皮包，然后车把上挂个水杯，于是就送给我一个水杯。这个礼物不重，但让我心里暖暖的。其实，做老师的并不是只盯着那些走红的学生，那些至今仍在为出名奋斗的学生，甚至还在跑龙套的学生，我都很挂念他们，有时还打电话问问他们的情况。在我眼里，他们都是我的孩子。

记：因为明星效应，每年报考中戏及北京电影学院的考生成千上万，作为中戏的权威考官，您有什么建议吗？

常：现在的孩子的确很狂热。不过中戏、北影的毕业生，能为人们所知的只是极少数，相当多的人都在演艺圈里默默无闻地跑龙套，演些小角色，有的甚至转行另谋出路。有明星梦没有错，但还是有很多人最终做不了这一行。所以，我希望现在的年轻人在决定报考之前要问清自己，这是不是我一辈子选择的行当，不要随便浪费自己的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