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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瞪白眼的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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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9点左右,一个父亲带着女儿敲开了我的工作室的门。“陈老师,您好!今天是星期天,我抽空领着女儿从乡下过来,请您心理辅导。”父亲说完,又要女儿问候我。她望了我一眼,又侧身盯住父亲的脸,看样子,她显得有点恐慌,不习惯与陌生人打交道。

听爸爸说,女儿现在读初二,原先学习成绩与表现都挺好,自初一下学期开始,成绩下滑,自我封闭,心情烦躁。我问她:“今天是爸爸要你来,还是自己想来的?”她说:“我总是心烦难受,班主任建议我找个心理老师聊聊。”“那好,咱俩握个手吧。”看见我伸出手,她立刻又望着爸爸,迟迟不肯把手伸过来。在爸爸的催促下,她敷衍地与我握了一下。她的手有点硬,有点凉,给人一种缺乏交流的感觉。

看着这个穿一身校服、头发焦黄、双眼露出惊疑的神色的女孩,我主动询问起来,想打开她的话匣子:“你有什么烦心的事,能讲给我听听吗?”

“老师,同学说有男生喜欢我,我却不知道他是怎么想我的,于是白天黑夜瞎猜,弄得我心神不定,上课分心,夜里睡不好。”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他真的喜欢你?向你表白过吗?”

“没有。我们只是班上的普通同学,平时很少往来,话都没有单独说过。”她说着,脸上没有兴奋的表情。

“你喜欢他吗?”

“不。不。”她极力否认。

“你相信了同学的话。那个男生真的喜欢你?”我问道。她迅速摇摇头,立即又补充说:“不知道。”

“既然你与那个男生没有什么交往,又不喜欢他,那为什么还去想他呢?”

“我说不清楚,就是控制不住自己,没日没夜地胡思乱想,猜他会怎样想我,喜欢我。”真谢谢她的直率。

“你希望那个男生想你,喜欢你?”

“不。不。我讨厌男人。”

“讨厌男人?为什么?”

“男人好坏。”她说得很肯定。

“男人好坏?你是指所有的男人?”

“是的。”一个令人吃惊的回答。

“哥哥坏吗?”

“坏。”

“为什么?”

“他经常骂我,还打我。”

“爸爸呢?”

她望了一下爸爸,说:“不知道。”

“老师呢?”

“有一天班主任叫我到他的办公室去谈话,当时我真的好紧张。在去办公室的路上我老在想,老师会不会使用什么高科技,比如下,让我失去知觉,对我使坏。”不经意间,她流露出内心深处的一种对男人的潜在不信任和恐惧感。

这时,爸爸的手机响了。他急忙拿着手机走出工作室,到走廊里去听电话。看着爸爸离开的背影,女孩立马显得心神不定。随后,她站起来,后退两三步,以立正的姿势站着。我请她坐下。“不,不。”她有些不自在。“在陈老师面前,你也感到害怕吗?”我微笑着问她。她没有回答,眼睛却直朝门口看,随即,走出了工作室。没多久,她又跟在爸爸身后进来了。父女俩各自坐好后,我按着原先的思路与话题,接着与女孩交谈。

“你什么时候开始觉得男人都坏呢?”我问她。

她想想说:“初一下学期。”

“你怎么会觉得男人都坏呢?”

“大家都这么说。”

“是不是也有人说男人很好?或者说,男人大多数是好的?”

“反正我不相信男人。”

“为什么?”

“电视剧里的那些男人多坏,专门欺负女人,糟蹋女人,抛弃女人,杀害女人。”她用荧屏里的艺术视觉感受作为例证,以偏概全,替代现实生活中的人性真实。

“在你的成长过程中,你有被男同学或男人使坏的经历吗?”她没有正面回答我的这个问题,但她坚信地说“男人都是坏的”。

“那你天天在学校里,怎么与男老师、男同学打交道呢?”

“我看到他们就瞪白眼,表示我讨厌他们。”她一边说还一边展示了一个瞪白眼的表情。苍白的脸上,两只白眼瞪得大大的,射出一股怒气,让人心寒。

“你经常对男同学和男老师瞪白眼,他们接纳你吗?”

“他们都讨厌我,不愿同我说话。这样我就更讨厌他们。”

“那你开心吗?”

“开心。”从她嘴里快速蹦出这两个字,让我深感意外。她似乎还陶醉在一种报复的心态中。

“大家都不与你交谈、交友,你不感到孤独吗?”

“孤独,所以我好难受。”她在一种自我矛盾中纠结。

“你会对女同学、女老师瞪白眼吗?”

“不会呀。”

“为什么?”

“我不讨厌她们。”

“你什么时候开始来例假的?”

“什么?”她好像没听明白我的问话。于是,我换了说法:“你什么时候开始来的月经?”她颇感意外,脸有点红,把身子转向爸爸。稍停片刻,她说:“初一吧。”

一问一答,我在平静的交谈中探究着她的心理问题。我似乎渐渐触摸到了这个女生心情烦躁的缘起、表现和特点,似乎也理清了心理辅导的一些思路。

于是,我讲述自己的看法与建议:“首先,你看到了什么呢?你发现自己变了。因为听到同学一句‘有男生喜欢你’的话,于是你就白天黑夜地瞎猜疑,弄得心神不定,上课分心,夜里睡不好。为什么会这样?其实,这是一种青春期生理心理的正常反应。你从初一来例假就进入了青春期。大凡进入这个时段的女孩男孩,缘于性生理和性心理的突然变化,并日益趋向成熟,很容易产生‘思春’的念头。或者说,女孩男孩的性别意识开始萌发、萌动起来。原本关系一般的女生男生,因为一句话、一个眼色、一个动作,引起心理变化,变得很敏感,甚至开始暗中关注异性的眼神、话语和表情,好奇地揣度对方对自己的态度和动机。每当夜深人静,躺在床上,闭目塞听时,常常会伴随一些幻觉和猜疑,让思想进入虚幻境界,云里雾里。对于这种常见的青春期现象,大可不必惊慌失措,只要用一种平常心去看待就行了。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的理性思维增强,这种缘起于性心理的反应,就会慢慢减弱和消失的。”听了我的这番分析后,女孩点点头,表示认同。

“其次,你发现‘男人都坏’。怎么发现的?一是‘大家都这么说’,二是你从电视剧里看到男人欺负女人,伤害女人。从此,你丧失了安全感,你增加了对男人的警惕性,学会了自我保护,不愿意近距离与男性接触。讨厌哥哥,理由是他骂过你,打过你。讨厌班主任,是害怕他使用高科技迷惑你,伤害你。为什么不信任男人,憎恨男人?这仍然与青春期心理相关。生理的迅速发育,让女孩丰满起来,呈现出女性美,并且不希望这种美受到伤害。谁会伤害它呢?出于自我防卫的心理,你把所有的男人列入假想敌,视为讨厌的对象,并从他人的话中、荧屏视觉个案中,寻找佐证,这完全是以偏概全。结果当然是自寻烦恼了,是不是?”听到这里,女孩惊讶地看着我,没有说话。

“再次,你发现自己爱对男人瞪白眼。因为你讨厌男人,提防男人,于是对他们瞪白眼,表明你一个纯真女孩的态度,宣泄你一个善于自我保护的女孩的情绪,甚至为自己的大胆行为感到‘开心’。其实,这是一种过度自我保护而产生的偏执心理,对‘假想敌’的一种报复举动。‘瞪白眼’的瞬间有,觉得‘开心’。由于爱瞪白眼,你无意中伤害了男同学和男老师,同时你也感受到了他们对你的惊异、冷淡和远离。慢慢地,你发现自己‘被’孤立,‘被’孤独了。在‘好难受’的时候,你却没有意识到,那是因为你‘爱瞪白眼’造成的。甚至你更加觉得‘男人好坏’,更要‘瞪白眼’,弄成了恶性循环。你把因果关系颠倒了,自食其果。”女孩的两只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我。我的这番话令她感到意外。

“第四,你是不是太忽略他人的感受了?我们生活在地球上,不可以是孤立的一个人。在家里,我们与父母和兄弟姐妹在一起;在学校,与老师、同学在一起;即使是行走在路上,坐在车上,也会与很多人打交道。人与人的关系是自然人、社会人生存的必要条件之一。所以,在与人接触、交谈、交往、交流的过程中,我们不能光考虑自己的感受,同时,还要考虑对方、他人的感受。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处理好相互关系,才能彼此理解。倘若男同学和男老师对你瞪白眼,你高兴吗?开心吗?”

“肯定不会。我会讨厌他们。”女孩回答道。

“你回答得很好。因为这是你真实的心理感受。倘若我们换位思考呢?男同学和男老师经常被一个女同学瞪白眼,他们会高兴、开心吗?”女孩没有立刻回答我的这个问题,或许她从来没有这样想过问题。“又如,刚才你爸爸的手机响了,他到走廊里听电话,你却站起来,倒退几步,站在那里。你知道当时我的心里感受吗?”她摇摇头。“我感到很难受。你的那个举动表达出你对我不信任。但是我没有在意,微笑着请你坐下。你却看都不看我一眼,连说两个‘不’字,眼睛一直期盼着你爸爸进来。后来你居然走出去了。你知道那时我的心里感受吗?”她又摇一摇头。“我很无奈,只好随你去,尊重你的选择。因为我理解你,所以,当你跟着爸爸进入工作室后,我没有指责你的不得体,没有批评你的不懂礼貌。为什么?因为你刚刚进入青春期,属于未成年人。正在发育中的孩子,尚处在半成熟阶段,我不可以用对成年人的要求对待你。”她与爸爸认真地听着,爸爸还不时点头,一直没有插话。

“第五,你是不是忽略了爸爸是大好人?你看你的爸爸,四十来岁的男人显得多苍老,他这身衣服可能穿了好几年了,还有补丁呢。爸爸是个农民,没有文化,没有固定职业,靠干零工挣点钱,不仅要养活一家人,还要供你和哥哥读书,容易吗?为了你不心烦,把学习搞上去,今天他专门陪你坐了两三个小时的汽车来见我。爸爸吃了一辈子的苦,诚实劳动,善待他人,你说他爱不爱你?你说他是不是好人?孩子,身边这样一个好人,你发现了吗?”这时,她看了一下爸爸。当看到爸爸的眼睛湿润了时,她突然哭了。等她情绪平静了一些后,我建议女孩与爸爸握手,再抱抱爸爸。她真的握手、拥抱了。当父女俩相抱时,两人又哭了。在他们坐下后,我继续说:“爸爸就是男人,一个负责又有爱心的男人,怎能说男人都坏呢?尽管哥哥打骂过你,但他经常背你,牵你,帮你,你不记得啦?这样的哥哥怎么能是坏人呢?世界上肯定有坏男人,也有坏女人,但坏人总是少数。你在十多年的成长过程中,并没有遇到男人对你‘使坏’的经历呀。事实不是说明了‘男人都坏’的判断不准确吗?为什么你那么爱看爸爸,与爸爸靠得那么近呢?因为爸爸是个好人,能给你安全感、亲近感、幸福感。爸爸就是一个好男人。”

咨询结束时,爸爸对女儿说:“陈老师也是一个好男人。”女孩望着我笑了。离别时的握手,我感觉她的热度、力度与主动。女孩说:“回去后,我不再对男人瞪白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