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永无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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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洛伊儿出院那天,秋至,透过晶莹的玻璃窗,洛伊儿看见医院的围墙外开败一地落红。让洛伊儿意外的是,跟着父亲一起来接她的还有一个男孩和一名少女。
父亲指着他们对洛伊儿微笑着说道:伊儿,你看谁来了?
洛伊儿看着面前这两张陌生的面孔,迷茫地摇了摇头。
呵,他们可是你最好的朋友啊!
对于洛伊儿的反应父亲似乎早有准备,他在洛伊儿身边半蹲下来,然后指着那名少女说:她是珠颜,以前常陪你画画写生。
说完,又点住了一旁的那个面容清秀的男生介绍道:他叫陆羽,唱歌很好听的,你以前还常邀请他来家里K歌呢!
父亲话音刚落,陆羽便微笑着走上前将一束花递到了洛伊儿的怀中,而珠颜也激动地冲上来给了她一个拥抱。
谢天谢地,我们的洛伊儿终于恢复过来了!
被珠颜抱住的一刹那,洛伊儿看见父亲眼噙浊泪地别过了脸去。
谢谢你,珠颜。
洛伊儿扶着珠颜,冲她淡淡一笑。虽然她竭尽所能也没能从脑海里搜索出半点关于珠颜和陆羽的记忆,但洛伊儿还是相信他们是自己最亲密的朋友。因为就在一个半月前,洛伊儿遭遇了一场严重的车祸,从死神手中捡回一条命的同时,她也遗忘了一些人、一些事。
二
洛伊儿从小便失去了母亲,洛志海辛苦将她拉扯大,工作的奔波和生活的操劳让这位才四十出头的中年男子过早衰老了。
晚上,洛志海在家里为洛伊儿举办了一个庆祝Party,还特意定了她最爱的提拉米苏蛋糕。而陆羽和珠颜则围在洛伊儿身边不停地跟她讲话,他们争相说着洛伊儿曾经的糗事,但洛伊儿自始至终都没有笑一下,因为,那些事情在她听来是那么陌生。她甚至怀疑那些事是否真的发生在自己身上过!
十点,陆羽和珠颜终于起身告辞了,送别他们时,洛伊儿没有丝毫的不舍。
关上门来,洛伊儿对正在弯腰清理房间的洛志海怔怔说道:爸,我的直觉告诉我,他们不是我的朋友!
洛志海的动作瞬间僵住了,洛伊儿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道:我的确有过一个朋友,但不是他们俩,不是,只是我想不起这个朋友是谁了……
洛志海慢步走上前来,将洛伊儿揽入怀中,深情地抚摸着她的头发说:“别这样,孩子,请相信爸爸的话,他们俩就是你最好的朋友。”
洛伊儿仰头,正好看见父亲微白的鬓发,于是她笑着亲吻了下父亲的脸颊,说:嗯,我相信您,爸,晚安!
三
周末,陆羽和珠颜来了。
洛伊儿,今天我们去天香游乐园吧,那里的云霄飞车可刺激了。
珠颜一见到洛伊儿便兴奋地讲出了今天的行程安排。
是啊,还有,那里有露天旱冰场呢!陆羽也跟着鼓吹。
洛伊儿只是微笑,然后点头说:好啊!
洛伊儿并不是天生的表演家,现在要她和两个全然陌生的人扮演密友的角色她多少会有些不适应。
天香游乐园里,人山人海,人们都在尽情地游戏、欢笑,在金色阳光的照耀下,一切看上去都是那么的美好……
珠颜和陆羽显得很兴奋,他们走在前面不停地张望,而洛伊儿则不远不近地跟在身后,过往的游客不时地将他们隔开,这一刻,洛伊儿脑海里便有一种很强烈的念头,不,他们不是自己的朋友,绝不是!
在旱冰场外站住,珠颜回过头来冲洛伊儿招着手喊道:嗨,洛伊儿,快点,我们进去滑冰怎么样?今天天气很适合滑冰的喔!
洛伊儿嘴角突然牵起一抹冷笑,她慢慢走到珠颜面前,然后说道:珠颜,我不会溜冰的,难道你忘了吗?
珠颜一愣,脸上闪过一丝慌乱。陆羽见状抢着解释道:哦,当然知道啊,我们只是想教你学,正因为不会所以才要学的啊!
洛伊儿决绝地摇了摇头说:不了,我不想学,你们去玩吧,我在外面等你们!
珠颜和陆羽无奈地对望。
那好吧,听我说洛伊儿,你可以坐到旁边的奶茶铺里等我们,那里的卡布其诺很棒,你可以去试试,反正我们很快就会出来的!陆羽拍了拍洛伊儿的肩膀说道。
于是,洛伊儿头也不回地转身向奶茶铺走去了。她觉得原本喧嚣的四周渐渐安静下来,只听到一个声音在冲自己大喊:洛伊儿,他们不是你的朋友,你只有一个朋友,可是你把她遗忘掉了……
四
陆羽将洛伊儿送至了家门前。
谢谢你,今天我过得很开心。
洛伊儿看着陆羽的眼睛认真地说。洛伊儿喜欢看陆羽的眼睛,每当与他对视时,洛伊儿心里总会涌起莫名的温暖。陆羽微笑着叫洛伊儿傻丫头,挥手作别间,洛伊儿竟隐隐有着不舍。如果他真是我的朋友,该多好啊!
打开家门,洛伊儿一眼便看见斜躺在客厅沙发上的父亲,他已经睡熟过去了。
洛伊儿心头一热,回房抱出棉被,正打算为父亲盖时突然听见父亲喃喃道:兰卡,兰卡你不要死啊,快回我们身边……
被子瞬间从手中滑落,洛伊儿呆呆地立在原地,“兰卡”这两个字强烈地撞击着她的大脑。
棉被落地发出的响动惊醒了洛志海,看见洛伊儿,他猛地翻起身来。伊儿,你回来了?
看着父亲略显慌乱的眼神,洛伊儿一字一顿地问:兰卡是谁?她是不是死了?
洛伊儿不停地重复着这个问题,一遍又一遍。
五
洛志海燃起一支烟,一口接一口地猛抽。洛伊儿端坐在他对面,看着父亲憔悴的容颜在烟雾迷离中虚浮变幻。
其实,兰卡,就是你一直想要找的那个朋友。洛志海终于说话了,声音沙哑。但是,那次你们一起出游,发生了车祸,你幸运地活了下来,而她却不幸离开了人世……
洛伊儿并没有歇斯底里地大喊大叫,她只是静静流泪,嘴里自言自语道:原来,我真正的朋友叫兰卡,她死了,而且就在我身边死去的!
洛志海看着女儿呆愣的模样,心疼地说道:伊儿,别这样,陆羽他们也是你的朋友,你还有他们,他们同样会带给你快乐的,好吗?
洛伊儿肆意地流泪,嘴里唤着兰卡的名字,老实说,她现在连兰卡的样子都已经想不起了,但此时的她还是感觉心痛万分。
有时候,流泪也是一种享受,因为在某些情况下,它比大笑更能发泄人心中的苦闷。
六
陆羽找洛伊儿的次数越来越频繁了。
他会在阳光温暖的午后陪洛伊儿逛街,华丽的橱窗里陈列的衣服同样漂亮,于是他帮着洛伊儿一件一件地挑选。他会在残阳西斜的时候陪洛伊儿在林荫小道漫步,金黄的枫叶飘落一地,于是他蹲在地上和洛伊儿寻找最黄最亮的那片。
记不得是谁先牵起了谁的手,故事的最后,是幸福的恋人并肩在走。
公园的长椅上,洛伊儿不止一次问陆羽:能告诉我,我们最初是怎么认识的吗?
陆羽便不厌其烦地微笑着回答:是兰卡,洛伊儿,是兰卡让我有幸认识了你。
再去逛天香游乐园时,紧靠在陆羽身边的那个人已经变成了洛伊儿,他们走在前面肆意地欢笑着,在他们身后,是珠颜孤单落寞的身影。
他们没有看到珠颜眼中的幽怨,当然,他们更没有看见珠颜心中的妒火。
七
阴雨的午后,独自在家的洛伊儿正无聊地翻看杂志,门铃响了。
雀跃地去开了门,却不见陆羽的身影,而是珠颜,她的脸色很难看,一如此刻的天色。
你来了?洛伊儿挤出一丝笑容。
珠颜却像个怪物一般,面若冰霜地说:你很失望吗?
径直走到客厅的沙发上坐下,珠颜继续用一种冰冷的语气说:放心,我马上就走,我来只是想告诉你一个秘密。
“秘密”两个字总能牵引人心,洛伊儿猛地扑上前去:秘密,什么秘密?
珠颜盯着洛伊儿的眼睛问:你知道兰卡是谁吗?
她是我的朋友,不过,她已经死了。洛伊儿神色黯淡地说。
珠颜突然就大笑起来,此刻的她看上去就像个女巫。
你真以为兰卡是你朋友,错了,洛伊儿,兰卡其实是你的姐姐,你的亲姐姐,她是死了,不过是被你开车撞死的。
洛伊儿浑身止不住地颤抖。不,你在骗我,你胡说!
我没有骗你,你以前是个性格孤僻的女孩,你很自闭,你没有任何朋友,只有你的姐姐兰卡陪你,但后来,你姐姐找了男友,她陪你的时间就急剧减少,这让你极不适应,并对她的男友产生了极度的恨意。而一次你无意中撞见那个男人竟和别的女人约会,于是你的怒火达到了极点,为了你为了兰卡,你决意杀了那个男人。那天,你算好时间,等他加完夜班从单位里走出来时,开车猛地向他撞去,但你没想到当时你的姐姐也和他一起;你更没有想到,关键时刻你姐姐奋力推开了他,而自己则被撞飞。突来的变故让你方寸大乱,以至于你忘了控制方向盘,紧接着与迎面驶来的一辆巴士重重地撞上……
珠颜痛快地说着,洛伊儿惊慌的表情让她感到了无穷的满足。你是个罪人,是你害死了你自己的姐姐。
不,你别想骗我,根本就没有这事,不然我怎么会没有一点儿印象?洛伊儿惊恐地连连后退。
你当然不会记得,因为你被车撞后失忆了,而且是选择性失忆,知道什么叫选择性失忆吗?就是患者将曾经发生过的不愉快的事情屏蔽掉了,所以,你忘了自己亲自撞死了自己的姐姐,哈哈……
至此,珠颜似乎还并不感到满足,又逼上前来说道:其实,你的感觉一直都是正确的,我和陆羽以前根本就不认识你,你姐姐临死时决定将自己的器官捐献出去,但要求接受捐献的人和她签一份协议,因为她知道你是个孤独自闭的女生,只有有了朋友才能让你开心起来,所以,她要求接受她器官捐赠的人以后都要和你做朋友……
此时珠颜已经紧逼到了洛伊儿的跟前。
你是否觉得陆羽的眼睛让你感到温暖?是的,因为他的眼角膜就是从你姐姐身上移植的。
接着珠颜将洛伊儿的手抬起并按到了自己跳动的心脏上,邪笑着说:还有,知道吗,我这心脏也是从你姐姐身上移植过来的,它现在是不是还在跳啊,哈哈哈。
不!洛伊儿疯了一般挣脱了珠颜,蜷缩到墙角抖作一团。
一张协议书飘到了洛伊儿的面前。自己看吧,这就是我和你姐姐当初签的协议书,这足以证明我没有骗你!珠颜转身出门了,关上门的时候,她狠狠地说道:你不能再和陆羽一起了,因为你永远无法正视他的眼睛!
洛志海回到家中,看见女儿蜷缩在墙角,如疯似癫。
怎么了,伊儿?洛志海紧张地问。
洛伊儿将那份协议书丢到了洛志海的手中然后拼命跑了出去,她哭着喊道:不要再骗我了。
一看协议书,洛志海什么都明白了,赶紧大叫着女儿的名字追了出去……
深夜,满脸憔悴的洛志海推开家门时,却看见出走的洛伊儿已经回到了家中。
洛志海上前奋力地抱住女儿,流着泪说:伊儿,不要伤心,重新开始就好了。
洛伊儿一脸麻木没有半点儿反应。
八
第二天一大早,洛伊儿打开电视机,早间新闻栏目正在播放一条新闻:今晨,某清洁工人在下水道里发现了一具女尸,心脏被人挖走了,死者名叫珠颜,死者的手中紧紧地攥着一枚黑色纽扣。
洛志海到警局自首了,在森严的看管室里,洛志海一瞬间苍老了很多。
隔着铁窗,前来探访的陆羽泪流满面地问道:叔,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洛志海却笑了,看着陆羽说:为了伊儿。又问:小子,你真喜欢我家伊儿么?
陆羽拼命点了点头。
洛志海舒了一口气,那就好,记得以后好好对她,虽然她现在很痛苦,但过不了多久,她就会忘了这事,忘了兰卡是怎么死的,忘了是谁杀了珠颜,当然,也会忘了我被捕入狱的事,只要你宠着她,她以后一定会做个快乐的女孩,因为她会忘掉所有自己不想记起的事情,她的回忆里不会有伤痛!
洛志海脸上的沟壑在这一刻全都舒展开来,眼里是幸福的光芒。
时间到了,洛志海佝偻着腰被看管人员带走了。看着他那一夜间苍白的头发、蹒跚的步履,眼泪模糊了陆羽的视线,他在心里默默地说:叔,我答应你,一定让伊儿快乐地生活。
九
你一上午都跑哪儿去啦?我还想出去逛街呢!洛伊儿笑着说道。
陆羽摸着洛伊儿的头说:好啊,你去换件衣服吧,我们现在就去。
洛伊儿顿时笑开了。好,我穿那件黑色束腰外套去,你等一下啊!说完,洛伊儿欢快地跑回卧室。
就在陆羽守在客厅等待的时候,卧室里突然传来洛伊儿那略带失望的抱怨声:
哎呀,怎么搞的,我这件外套还有颗黑色纽扣上哪儿去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