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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爱的微温里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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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开始我和穆夏是相爱的,日子旖旎,无比甜蜜。后来他习惯了我,我渐渐对他没有了吸引力,于是他和别人眉目传情,我装作不知,在他身后一忍再忍,终于不耐烦起来,放了他自由。

并没有太多的不同,我和穆夏相爱时就相距久远,不能时刻靠近。我一直习惯自己处理自己的日子,处理了二十五年,习惯成自然,我的舵一直把得很好,知道怎样行驶过风浪。后来听说穆夏找小姐时被抓了个正着,他的前途一落千丈。我也没有太多的惊讶,心海早已风平浪静。

不久我遇到朱明与嫣然,结成三人行,天天纵横于这个城市的沟沟壑壑,用末日般的狂欢掩饰没有爱情的失意。八十年代出生的嫣然,七十年代中间出生的朱明以及七十年代末出生的我,三个不是一个年龄层次的人在一起玩得不亦乐乎,后来我听到《眉飞色舞》和《不如跳舞》这两首歌时,怔了一下,回想那段在一起的日子,觉得我们其实都有一点固执地不管不顾的放纵,因为每个人的心意都凝结在这个点上,所以抹去了年龄的差异,而且一度,我和嫣然看上去无比亲密。事实上,我并没有机会证实,我们的友谊是不是脆弱不堪。

嫣然很快就出国了。嫣然走后,我便和朱明住在一起,不要误会,是合租。我们所有共同的朋友都觉得我们合适,爱好一致,性格相同。只有我知道,我们只是两个孤独的灵魂相互搭伴慰藉。通常情况下,我们一起听喜欢的音乐,一起安静地看书,无比静谧的家居时光。

朱明和我都在不停地相亲。我们嬉笑着说,不放过任何一次遇见爱情的机会,说不定他就藏在相亲这亿万分之一的可能里。为这亿万分之一的可能,我们容忍着这亿万分之一之外的折磨,通常遇到言语无味面目可憎之人,我们就相互帮助,按约好的暗号给对方示意,然后一方就狂打另一方的电话。更多的时候我们很安静地在一起,看电影,听佛教音乐,说食物以外的事,然后各自回到自己的房间里睡觉。

有段时间朱明每星期都相亲一次,我看得渐渐伤感起来,忍不住说,你这样是徒劳的,你自己也清楚,这不可能成功,在你忘不掉她之前,你这样其实是对别人的不负责任。

我说着说着,忽然怨恨起来,惊讶地注视着自己心底里冒出来的一股对他的不屑和恼怒,无力招架。

我早就知道他喜欢的是嫣然,但是慢慢地发现这中间的关系。一开始以为他们只是朋友。是嫣然介绍我们认识的,她对于我们的亲近,心情复杂,她知道自己不会接受他,所以为着他好,是希望我们可以在一起的,但她又习惯了他对她暗恋中的那种默契和照顾,也不希望我们两个人迅速拥有爱情,留下她一个人继续找寻。

心思细敏的朱明还是明白的,他对我说:“凌丽冰雪聪明,谁不喜欢?几日不和她说话,便觉自己面目可憎。”这样规格的赞扬,用在一个女子身上,却是划开了距离。通常表明他欣赏她,却并不肯定她,不肯定她的亲切、温和、家常。他以此向她表明态度,不惜打击我。但他能遇到一个可以谈话的人也实在是太不易了,所以他一边为她推拒我,一边又不自觉地和我亲近。

那段日子,我心情复杂地看着同样心情复杂的他们,三人行慢慢有了无法言说的裂缝。

后来我到底退出了,但是他们也没能够在一起。嫣然还是走了,她不走,他们也没有可能,嫣然对他这样性格的男子一直没有信心。

曾也有小我两岁的男孩子在我耳边殷殷低语,把我视若神明。那是个纯净的不染尘埃的男孩,我想,不染,只是够不到,如果有一天能够到又会怎样呢?信任是一件太过困难的事,他为我做再多事,我也无法信任,就像嫣然永远无法信任朱明可以给她带来一个光明的未来一样。

嫣然走后我和朱明合租。他不能给我婚姻,我也不想要。我们是如此相似的人,要求完美,如果不能,便一概不要。我有时想,其实爱情只是个时间的问题,先遇谁,便是谁。朱明如果先和我有了如嫣然一般的共同岁月,未尝喜欢的不是我。朱明让我想到《天龙八部》里的王语嫣。王语嫣一直过得寂寞压抑,青春岁月里与世隔绝,母亲性格怪异,体会不到人伦之爱,甚至没有一个人赞她好看,只有一个慕容复在身边,所以很容易就将心系在慕容复身上了,系得太久太紧,即使渐渐觉得不值得,不应该,还是无法解开。

爱上容易,放手却很难,不信你找个绳子系系看,打一个扣,很容易,只是解开,要用很大的力气、很细的心和很长的时间,甚至解着解着,还会在急躁间将之变成死结。除非剪断,剪断后,却物是人非。

我明白他就是这种男子,其实我也一样,握过的东西,就很固执地捍卫,不肯承认失败,直到城池尽失楚歌满耳时才会走过去。也许嫣然在他心中会不朽,因为他没有拥有。

有一天,他相亲破例没有给我暗号。回来后对我说,就她吧,反正都一样。我见到了那个女子,五官精致,眉清目秀。可是朱明说,你和她,如果都被要求用四个字来描述一种虚幻的追求的话,她会说画饼充饥这四个字,而你,凌丽,你会说,画雪降温。说着,他的面容伤感起来。

因为不能给我所要的东西,他便不让我得到我要的,这是自私还是高尚?他永远不会知道,我曾在黄昏的菜场里拼命想念过他,用安静的模样。在那个黄昏的菜场里,一个人将一条鱼捞起,向立在旁边的人说,看,这条小一点,要不这条吧,那人犹豫着说,我不怎么想吃鲫鱼。这样扑面而来的生活气息让我深深感伤,我站着发呆,暗自想像和他的关系,希望我们这两个缥缈的人能搀扶着走向喧嚣但健康踏实的世俗生活,而我们,却最终走向了告别,再也不会有这样连在一起的鲜活了。

我搬出去的时候朱明手抄给我一首诗,是李白当年赠孟浩然的:吾爱孟夫子,风流天下闻。红颜弃轩冕,白首卧松云。醉月频中圣,迷花不事君。高山安可仰,徒此揖清芬。我拿着纸,泪慢慢地流下来。他在边上沉声说,凌丽,你的父母给你这个名字时,肯定希望你只是聪明伶俐,可是,物极必反,太伶俐了也便凌厉起来。

依旧没有太多的不同。对于这个年龄的自己来说,所有的事情都是,不过如此,暂且如此,如此而已。有一点点的疼,会过去,自己已经知道,所以并不在意,很疼很疼的时候,依旧会过去并遗忘,所以再疼也只是皱皱眉,不会在意。不过是等着,等着疼痛过去,等着被人握紧或者被人放掉,等着忘记和默然的到来。

我继续蜷缩在我明亮的外表里,努力地,一点点地矫正自己的偏航。我曾经寄希望于朱明可以给我一个健康的生活方式,可是失败了。我们各自有一份心伤无法痊愈,只能相互拥抱而不能相互救赎。

朱明的婚礼很繁华,在新娘子很浓的妆容里,我看到一种浓妆艳抹的幸福铺天盖地而来,说了句祝福后离开,忽然听到路边在放孟庭苇的老歌,我站定了听,两句歌词清晰地飘过来:开始的时候总是真的,只是慢慢变成了假的……两个人的寒冷加在一起就是微温……

我弯下腰去,我和朱明的寒冷加在一起的确是微温,但是永远达不到沸点,而我曾经有过的沸点,终究一点点地冷却到了微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