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友琐记 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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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生最喜下棋，但由于资质所限，棋艺很难再精进一步。可仍然乐此不疲，沉浸其中。当同性格各异但都率真的棋友在一起，更觉畅快异常，弥足珍贵。每每陋室孤灯，把棋凝思，那些人、那些事、那些棋便会浮现眼前，慢慢的、一点点变得越来越清晰。

“棋孟尝”刘兄

有些日子虽很平常，但对我来说，只要和棋有关，就注定会变得不寻常。不经意间总能在心里掀起巨大波澜，令我悲欣交集，不可名状。那天在慕容街旧书摊意外淘到一本老版中国象棋谱，书里记载的都是民国时期象棋高手的对局。那时的棋人大都生活困顿，命运多舛，唯有这些精彩的棋局记录了他们超人的智慧以及不平凡的人生境遇。我不禁喜不自胜，颇有些手舞足蹈了。

我飘飘然地走着，快到南塔了。对面慢慢走来一对四十多岁的中年夫妇，其中的男人身形歪斜，步履蹒跚。无意间我们的目光都定住了，那个男人睁大眼睛看着我，嘴角抽动着，却说不出话，我也怔住了：“这不是刘兄吗?你还好吗?”我拍拍他的肩，他仍盯着我，不能言语。刘兄的妻子代为回答，挺好的。过了好一会，刘兄吃力地一个字一个字说出：“我……挺……好……的。”良久，看着两人慢慢远去的背影，我望着眼前巍峨的南塔，眼泪顿时涌了出来，视线变得一片模糊，我的精神大厦顷刻崩塌了。

我去年便得知刘兄患了脑出血，导致半身不遂的消息，心中便很不是滋味。真是命运弄人啊!遥想当年刘兄多么意气风发，单位好，人品好，性格又豪放仗义，在棋界颇有“棋孟尝”之美名。当时我们两人工作单位离得很近，每次相遇时不管事有多急，都要站在路边唠上十多分钟，谈谈相识棋友的近况，聊聊最近的赛事等等，非常投缘。刘兄痴迷象棋，尽管工作很忙，但一逢赛事，便悉数参加，所以在众多棋友当中有着很好的棋缘。他自己还时不时出资组织小型比赛，在众高手跃马横车于楚河汉界之外，便是觥筹交错、把酒言欢了。刘兄常言，有棋有酒有朋友，此生何求!同民国那些高手一样，现在有些棋人虽棋艺出众，但生活在社会底层，经常为生计疲于奔波。而刘兄虽位居社会垄断单位重要位置却不骄，经常对他们的窘境解囊相助，时间久了，很得众棋友的钦佩。

翻着新淘到的中国象棋谱，想着刘兄的往昔，不觉百感交集，老天是何其不公!重新还我一个乐善好施、豪气干云的刘兄，好吗?唉!人生如棋，世事难料，怨天尤人又有何用，或许等你心情平静下来，就会感到只有当下才足最值得珍惜的，可这一切人们也往往最容易被忽略掉……

“西毒”阿锋

在本市棋界，早就听说过“西毒”阿锋的人名了，他善用中炮，行棋凌厉，妙手迭出，令人防不胜防，他是本市棋界的绝顶高手，也打过全省的代表本市近几十年的最好成绩。因为他和“西毒”欧阳锋一样，名字中都带一个锋字，更因他的棋艺老辣凶悍，令人心惊胆寒，人们便唤他“西毒”阿锋了。

同阿锋真正认识是在我供职单位不远的一个棋摊上，那天热得像下火，但一个从没见过的精瘦男人却端坐在棋盘一侧，面无表情，纹丝不动，仿佛天热和他没关似的。六七盘下来，对面的小伙再也不狂傲了，盘盘都是完败。他吃惊地看着对面这个陌生来客，手脚冰凉、声音发抖，“你是西毒……”没等小伙说完，这个精瘦男人手一摆，起座离席而去了。我紧赶几步，朝着他的背影喊了一声：“阿锋!”那个精瘦男人回过头来，看着我，面目仍然毫无表情。我说：“‘棋孟尝’刘兄是我的朋友。”他眼睛一亮，哦的一声，伸过手来，紧紧握住我的手，“那我们也是朋友了。你稍等……”说完，他进了超市，一会儿工夫，他递给我一瓶冰镇矿泉水。我正热得不行，打开盖，一大口喝下去，太爽了。我一拍阿锋的肩膀：“多谢了。”

晚上，酒酣耳热之后，我们来到他的教学棋室，摆上棋子，杀将起来。我知道用流行布局同阿锋过招，是没有机会的，于是就把新学的鸳鸯炮拿来试一下。没想到，被阿锋杀了个落花流水。阿锋笑着看着我：“鸳鸯炮，你能运用这样就不错了，但这样的冷僻布局偶而用一下，能起到出奇制胜的作用，如果一遇到方家，便占不到便宜了。”我忙讨教鸳鸯炮着法，阿锋一推棋盘：“今天就这样吧，我们接着喝酒去。”

长时间的接触，阿锋棋盘之外的状况便了解一些了。他可称得上足棋魔，他的世界里只有棋。他以前在一家市内大型企业给企业老总开小车，老总应酬多，他大多数的时间便在车里等老总。为了消磨时间，他便仰在车里的沙发上看棋谱，什么《橘中秘》、《梅花谱》、《适情雅趣》等等，他都看。时间不长，他便获得了本单位的象棋冠军，这个称号一拿就是几届，本单位无人能敌。到了社会上，通过“棋孟尝”刘兄的介绍，阿锋会遍_r省市的高手，并且胜多负少，声名迅速远播，再通过几次市内重要大赛下来，阿锋已跻身本市绝顶高手之列，成为棋界后进崇拜的偶像。

前几年，阿锋所供职的大型企业改制了，阿锋下岗后，开过长途大货车，到外地教过棋，几年下来，换来的只是微薄的薪水，很是辛苦。但他仍放不下棋，经常打谱钻研到深夜。时间长了，妻子也离他而去了，我们很是心疼。他却说，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棋就是妻，妻就是棋，只要有棋，此生足矣。然后他转过身去，望着外面，良久不语。

我供职的单位有一个大龄的未嫁姑娘很喜欢象棋，也钦佩阿锋的棋艺，我们在一起通过小聚两人认识了，彼此都有好感，我们深为阿锋感到高兴。过了一段时间，我见到那位未嫁姑娘，逗趣说：“什么时候喝你们的喜酒啊?”姑娘眼睛一暗，低下头，喃喃地说：“象棋里的车和马能变成真的宝马车就好了。”

那天晚上在KTV，阿锋喝了好多酒，摇摇晃晃，猛地抓过麦克风，大声嘶吼：“我不是‘西毒’阿锋，我是一只小小鸟……生活的压力和生命的尊严到底哪一个重要……”

“仙人指路”辉哥

一天傍晚，棋友小强打来电话，让我到常去的小酒馆，说有一个特殊的朋友介绍给我认识。我二话没说，带上象棋，直奔小酒馆。小酒馆里，一位四十多岁的男子坐在那儿，这就是辉哥。啊?他还双目失明。我看着小强，不由得有些灰心丧气，心想：你也太看轻我的棋力了吧，同盲人下棋，我胜之不武啊!小强好像看山我的想法，笑着说：“下着看。辉哥说棋步，我替他走棋。”我一赌气，好吧，起手就摆上了中炮。十多步过去，我发现辉哥虽看不见棋盘，但每一步都在他心里，并且算度相当精确，时有妙手出现，即便我们这样的明眼人也不容易算得准。由于我一着不慎，局面顿落下风，右马被迫窝心，我忽然感觉后背湿了一片。但我嘴上不能示弱，胡荣华善用窝心马，赢敌无数，今天我也用一把窝心马给你们看看。辉哥嘿嘿一笑，仍沉稳地报出该走的棋。在辉哥凌厉的攻势下，我这盘棋在劫难逃了。我只好说一些棋坛典故聊作谈资，或许我的这些胡扯乱拉真分了辉哥的心神，辉哥一个软手，我的窝心马跳了出来，并且兑掉了辉哥攻击力最大的中炮，局势趋于平缓了。我长出了一口气，纵马过河，厮杀一阵，但无有建树，最终激战成和。辉哥事后指

出，我马跳得仓促，失去了一次绝佳的获胜机会，他把棋准确地复述一遍，真是如他所说，我不禁叹服，辉哥的记忆力太惊人了。我早听说过有盲棋高手，还难以置信，今天亲身遇到才彻底折服了，真是一绝呀。

还有更绝的，辉哥在KTV唱歌节奏感非常好，虽然看不到屏幕，但歌词唱的都对，特别是王杰的歌，沧桑感人，是否我真的一无所有，黑暗之中沉默的探索你的手……

以后的日子，我经常和辉哥下棋。一次，辉哥不经意使出了鸳鸯炮，我精神一振，用士角炮伸到对方二线，阻住辉哥右炮左移，然后出车保上，迅速出动大子，使得局势占优。辉哥惊讶地说：“这一招是不是‘西毒’阿锋教给你的?”我笑着摇摇头，阿锋真的没正而教过我，这是我从阿锋那偷学来的。说来也巧，有一次，我喝多了，到阿锋教学棋室的里屋休息，不经意间听到了阿锋在外面教室里正给学员们讲鸳鸯炮的攻防要领。

其实，辉哥最拿手的布局是“仙人指路”，以柔克刚，坚韧不拔，这也正像他的性格。辉哥学棋比较早，最初还是“西毒”阿锋的启蒙老师呢。辉哥的棋风严谨扎实，少用骗着，重在斗功底。

辉哥人生中受打击最大的那年是从单位下岗了，然后雪上加霜，双目又因白内障失明了。那段日子他简直崩溃了，棋也不下了，棋子从楼上扔下来，棋盘给撕碎了，他不愿见人，觉得活着没什么意思。有一次他摸索着走到窗台前，就在他想从楼上跳下去的时候，他的腰被紧紧抱住，他的妻子及时从外面冲进来：“来，我和你下两盘，你现在肯定不是我的对手。”辉哥别的方面可以输，但棋上，无论是谁，都不允许说能赢他。“好，不看棋盘，也能赢你。”妻子把他扶到椅子上，精心画上棋盘，摆上一个个从楼下捡回来的棋子。温柔地说：“来吧，咱们好好下几盘，不要悔棋。辉哥被妻子近乎幼稚的俏皮逗乐了。午后的阳光温暖地照进屋里，辉哥的脸上也有了一丝阳光。辉哥又可以下棋了，他下盲棋，在妻子的热情招呼下，众多棋友都来陪他下棋，渐渐的，辉哥走出了阴霾，他不用看棋盘，但心中有棋，仍然是不可战胜的棋坛高手。

后米辉哥的妻子也下岗了，但她仍很乐观，又找了一份工作，尽力照顾着公婆、女儿和丈夫。她不求别的，只要辉哥有棋卜，就是她的快乐。每每闲暇时间，妻子都会牵着辉哥的手，在楼下附近的棋摊散步，每当辉哥赢了一盘棋时，妻子都会笑得那么开心，那么美，在一抹夕阳的映衬下，她美得真像一位仙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