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范文大全 > 正文

嫁个百岁的丈夫啥滋味

开篇:润墨网以专业的文秘视角,为您筛选了一篇嫁个百岁的丈夫啥滋味范文,如需获取更多写作素材,在线客服老师一对一协助。欢迎您的阅读与分享!

故事以前的故事

要说这桩奇事,还得从1999年1月份的一张《申江服务导报》说起。那一期报纸的封面,破天荒的没被美女帅哥占据,而是一位鹤发老者。相配的,是这样一则“征婚广告”:

章克标百岁征伴求侣广告

本人,1900年7月生,年正百岁不老。前年老伴仙逝以来,初时颇感得到解放自由之乐;但一年之后,又渐觉孤独单调难耐,深感男人的一半是女人的大道理有道理。为此,广告征求伴侣,以解孤寂。征求对象:女性,别无条件……

人之百岁,已属奇事,百岁高龄依然思维清晰、身体健朗,还能以平常之心征求伴侣,此闻一出,立即传得沸沸扬扬。“申报”本已用最大力度宣传,再加全国甚至海外各报转载、采访,电视台拍摄,照章克标老人自己的话说,一时间,他真的“被炒成了新闻人物,出乎意料地扬名四海”了。与此同时,应征信件也如雪片一般地飞来了。应征的女性,地域从大城市到祖国边陲,年龄从二三十岁到八九十岁,一应俱全;信件有的通过报纸转寄,有的干脆直接写着“海宁章克标收”,就到了老人的手里。

真让人不得不感叹,这是一个有着最寂寞人群的最热闹的时代。聒噪沸腾之下,是女人和男人深藏的孤寂的心。章老针对此也在日记中写道:“从这些应征者的来信中,我发现了一个很大的社会问题,就是女人的这种空虚感、烦恼感,要求有伴侣有寄托的情况,绝不比男人少。女人的这些话是说不出口、也不大好对别人吐露真情的,所以她们只是独个儿闷闷而已,她们更加需要有这种交朋友建立社会关系的自由。……她们没有别的出路。”

从这些信件中,通过反复筛选和斟酌,还有有身边朋友的建议,章老也真的会见了几位。包括热情火辣又迅速“冷却”的朱女士,自愿当秘书的钱女士,有两个博士女儿的虞女士……终未能结成正果。

直到那个清新的5月,从广西回家乡东北、顺道来海宁相见的刘贵馥女士走进了他的视线。因为她的“灵光、清爽”,他给她取了个名字,叫“灵清”。

顽叟和“农妇”的幸福生活

在去采访的路上,我的脑海里浮动着这对夫妇的形象,是从资料上看来的,他们在结婚照片上的样子。老人很有精神的模样,新娘是典型的风韵犹存的那种,甚至让人觉得太漂亮了一点,仿佛这样一帧照片,照片上这样的形象,就是为“做秀”预备似的。

所以,当我在上海他们的临时住所,第一眼见到家居打扮的灵清,和坐在沙发上饶有趣味看着电视的章克标老人时,在心里轻轻感叹了一声:真实的东西是多么好!

这是一对多么普通的夫妻。男人吃完了晚饭,一边看电视一边打盹儿,女人从里间走出来,穿着个冬天护胃的小棉背心,笑容在皱纹里,是朴实和任劳任怨的。女人来到男人旁边坐下,也看电视,顺手给他抻了抻裤管。

因为我的来访,章老的两个朋友也从旁陪伴着。章老耳背,他们对着他的耳边大声道:“《现代家庭》的记者来了!”一干人扯着喉咙解释了一番,章老终于明白了,并且开始头头是道给我分析起“家”“庭”二字的构造:古讲“家”,是屋子里面一口猪,今天人们总把“家”和“庭”连在一起,因为屋子里更要有人,“庭”字中一撇是男人,一捺是女人,这个家才完整。当然,章老说这些的时候并不如此顺畅,以上文字是我整理下来的大致意思。

“喊”出一个问题问老人,他会冲你笑笑,说几个字,然后就变成了模糊不清的象声词――“呜哩呜哩嘛哩”,满脸孩童般玩劣的神情,似乎还有一点得意。这时候,灵清就在一边轻轻搂着他的肩膀,凑近他耳边,用一点点命令的口吻说:“人家问你呢,好好讲!”我想起来,据说晚年的毕加索故意在纸上胡乱涂鸦,然后看大家把他的作品当作大师之作小心珍藏起来,以此为乐。此时,面对一个不相识的媒体记者,经历整个世纪沧桑的章克标老先生,是否也是这样心明如镜,却口吐童言呢?

确实,本身就有一定社会地位的章克标老人,在孤寂无奈刊登百岁征婚启事后,就成了世人关注的对象。猎奇的、打听的、采访的、拍摄的、看热闹的,认为有利可图的,一群群陌生人侵入了他的生活,老人不胜其烦。这种烦恼延续到了他们婚后的生活里,只是两个因为寂寞而凑在一起取暖的男女,却被放到了聚光灯下。这也是他们离开海宁的直接原因。

2000年12月2号,灵清带着丈夫,来到了她工作过的,十分熟悉的湖北保康县的小乡村里,过起了田园生活。山高水远,电视台的镜头伸不到这里,记者的腿脚跑不到这里,他们长期租下一个大院,还有二三十亩地,养了5条狗1只猫,就此与黄土为伍。

据灵清说,章老一开始是非常不喜欢狗的,因此他们还有过结婚以来最严重的一次争吵。一开始,灵清喂了一条从老家哈尔滨带来的狗,老人十分地不喜欢,与狗进行着长期的“冷战”,还时不时地借机“挑衅”,跟老实的大狗极为过不去,幸好双方的“矛盾”总能被灵清及时调解。但是有一次,大狗拙笨,险些绊了老人一跟斗,章老可不干了,抡起板凳就砸,把条憨狗打得惨叫。这一次,灵清可是第一回这么大声地呼喝,几乎都要迸出泪花:“住手,你想要把它打死啊!”这一打,打到了灵清的心尖儿上:我左右伺候,样样事情都遵循你的习惯,你也不能陪我多说说话,多玩玩,我就养这么个活物,你还不能给它生路吗?这么一想,灵清悲从中来,收拾东西就要离家。章老见状可急了,忙不迭地道歉作揖,给人作揖,给狗作揖,灵清这才破涕为笑,留了下来。 因为爱屋及乌吧,章老竟然渐渐喜欢上狗了。大院里的5条狗,都成了他的好朋友。他经常拿拐杖逗狗玩儿,吃饭的时候也总想着狗朋友们,不管是红烧肉还是清炖鸡,都不忘给它们喂上一块,弄得吃饭时,5条狗都围在他脚边转。

每天早上,章老大约9点起床,早餐吃牛奶、麦片。照顾好他,灵清就下地干活儿了。在他们的30亩地上,种着果树、蔬菜,还有麦子。这时候,章老就开始看书看报,写写抄抄,直到老婆回来,给他和狗弄饭吃。

乡间的空气很好,食物是真正“绿色”的,确是修身的好地方,但也有缺点,一是医疗条件还跟不上,再就是太闭塞了,虽说订了1000多元的报刊,但离开了文化圈,章老还是觉得寂寞了。人老了,也会爱热闹的。有一次闲聊说起湖北有个温泉,章老马上兴奋地举手说:“去!我去!”于是,在灵清及其儿子的陪伴下,他们到温泉去玩。一看见水,章老趁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跳下去了,来了一大圈仰泳。这可把灵清他们吓坏了,在岸上跳着脚喊起来。岸上的其他人听说一位百岁老人在游泳,都争相观看,啧啧称奇。

灵清说:“他呀,可调皮了!”

本来保康的乡村小院是长租10年的,终因为章老着想,一年后,他们回来了。人家新婚度蜜月,他们,就当是村野“蜜年”吧。以后的日子,也许回海宁,更可能定居上海。反正,男人和女人在一起的地方,就叫家。

有一种爱情在爱情之外

排除了耳聋、象声词,以及旁坐朋友七嘴八舌的干扰,我终于有机会和灵清肩挨肩地坐着,好好唠点嗑儿。灵清是东北人,曾在湖北、广西工作多年,但依然乡音未改,爽脆的东北话,听来朴实而亲切。她是漂亮的,58岁的身材依然保持苗条,跟照片上精心装扮的形象相比,少了媚态,多了质朴之美。

其实,章老百岁征婚的心情,我多少能明了一二,此行真正想探知的,是这位嫁给大自己43岁老者的女性的感受。被派去采访前,领导叮嘱,多准备几个问题,包括夫妻的性生活,也不妨问一问。有意思的是,在我鼓足了勇气也没好意思问出这个问题之前,他们已经主动给了我暗示。章老的朋友说:“老人身体已经不行了,就是找个生活上的伴儿。”灵清说:“我离婚已经20多年了,这么多年只一心扑在孩子和工作上,我……已经习惯了。”看来,这是一个敏感的话题,是大家不开口却都心照不宣地想着,还要尽力辩解的问题。望着眼前风韵犹存、诚恳地望着我的灵清,我想:为什么中国的女性,要以“没有那回事儿”为荣,而主动放弃追求性的权利呢?可是,在后来的谈话中,我似乎又领悟了答案。

灵清,不,那时候她还叫刘贵馥,她跟章老是有缘的。一见这位老人,她就没有讨厌的感觉。他是多么可爱啊,胖乎乎的,白发顺从地贴着脑袋,清清爽爽的一个老头儿。而这个老头儿,没有子女,一个人住在一室一厅的小屋里,灰暗的屋中乱七八糟地堆着书。顿时,一种深深的怜悯从她的心里生了出来。

她留下了,她在的时候,老人的屋子整齐了,明亮了,有生气了。到了计划的时间,她该走了,这期间,老人没有说过“爱”或者“喜欢”的话,还是一直关心他们的朋友挽留她了,老人这时候才说:“你不要走啊。”这么一句话,灵清就永远地留下了。

在后来的接触和了解中,她才渐渐地知道了,自己的老丈夫、老顽童原来曾是20年代的风云人物,到日本留过学,与丰子恺、叶圣陶、邵洵美等人共过事,乃开创新文学的先锋。

1943年,43岁的章克标续弦娶了20岁的觉茵,走在杭州的路上,被别人在背后轻声议论:“小老婆!小老婆!”而这时候,女婴刘贵馥哭声嘹亮地在祖国北方的哈尔滨降生了。解放了,来了,章克标挨斗了,了,刘贵馥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了,生了3个儿子,离婚了,这一切的一切,他们毫不相干,直到那一天,他100岁,她57岁,他们相遇了。在这之前,这个离异独身的女人经过漫长的等待,然后跟这位可爱的老人交错10年、20年?然后,又会是多么久的孤寂呢?然而她甘愿。章老说:“你是我等了100年等来的宝贝。”他还说,“我活到150岁,你活到103岁,正好。”这是灵清重复着,声音会有一点颤抖的语言。从同情,到崇拜,到嗟叹,到切切相依,这也许就是爱情。

灵清告诉我,老人看似随和,其实可倔了,经常是让他往东,他偏往西,让人气得哭笑不得。比如说,冬天老人的腿怕冷,要给他穿一个皮的护膝,可是一开始给他戴的时候,好不容易穿上去,他却一下子就给你扯下来扔掉了,费尽口舌又哄又劝才穿上,穿几天觉得好,很暖和,又乐了,还吵着要你给他穿。简直跟个孩子一模一样。她说着,拉起老人的裤管给我看,果然。此时,老人任凭妻子摆弄着,毫不在意地看着电视,很专注。

争吵常常有,因为他的任性霸道。她可以像哄骗和呵斥一个小孩子一样地对他,但总不能像对孩子那样的打骂呀。他实在不听话,她就生气了,是真的生气,这时候,他就讪讪的,一边给他作揖,一边说:“妈妈,妈妈。”她的心立即就软下来,眼泪也涌出来。有一次她生气得厉害,要走,他说:“你不能走,你是我老婆,怎么可以走呢!”

灵清学章老说话的语气,学得非常像,她在说这些的时候,脸上还带着娇羞,这使我清晰地感觉到她对他的柔情。她说:“别的我说不好,总之,那种嫌恶老人的感觉,我一点也没有。给他洗臭脚丫子,洗屁股,都不嫌弃。你说,这是啥感情?”

除了家常事务和争执,他们没有别的语言。章老并不对灵清多讲自己的经历,灵清跟外人一样,是从章老的文章和历史资料中了解丈夫的前史的。章老每天都写日记,大多记些杂事,也不太提到灵清。然而他们相互依恋着。一位人瑞,一位半百;一个博士,一个工人;一个南方书匠,一个北方妇女;他们没有很多语言的交流,甚至身体也没有男女间真正的交融,但是举案齐眉,相携相依。这个年岁的伴侣,他们的情感剔除了一切外在的因素,而回归了两性之间最本质的东西:男人,再倜傥再成功,都需要匍匐在母性的胸怀;女人,虚荣的诱惑和的满足,其实抵不上一个真正让人踏实心安的依傍。

这就是102岁的老人和他59岁妻子的故事。而我们能为这对特殊又普通的夫妇做的事,我想,就是尽量不去打扰他们的生活吧。所有那些好奇和揣测,到你的生命暮色黄昏的时候,你自然就会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