绶草何伤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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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遇绶草，应该是2003年，那时我并不知道它叫绶草。去餐厅，在马路牙子上趔趄下来，一茎小草在脚踝边挠了一下，只张开拇指的一，纤细却神气，缠着几朵小花，绯红带紫，很开心的样子――我也很开心。初夏的校园，绿浓快爽，处处有蜂追蝶舞的姹紫嫣红。以后的日子，它就隐没了，留意过不太经意。

第二年，几番春雨之后，夏天又在间间歇歇的雨中，渐行渐近地蓬勃隆重。某个雨歇的下午，西斜的太阳，穿透深灰色的云层，射散在绿汪汪的草地上，绶草，就在一线线聚光中登场了。我只能说像是仙女，三五成群，错错落落，竞看得出些成列队的意思，穗状细密的花儿，绕着花轴螺旋盛开，像在炫舞。还有两两成对的，长袖高举，做着亮相的造型。

就是这些两两相对的，被我顺手拿来，到课上作了“手性”(chirality)的图示，与了解设计材料相关。还有一层意思是红花绿叶的自然补色原理(complementary colpur)。绶草的名字，在去问拔草的农民兄弟而不得，对着相机显屏，到图书馆“海选”，一本一本搬，一页页翻，断断续续一个星期才得到，那是―本台湾出的植物图志。昏昏而不能使人昭昭，昭昭了还得让眼见为实，学生们按图索骥，绶草又在草地上消失了，远处是一排埋首拔草的姐妹们，烈烈的日头在她们头上烤着，她们低低地蹲挪，渐行渐远。

年年如是。拔的拔，拍的拍。天天见，大家看熟了脸，很少高声招呼，往往会相视一笑。酷暑拍过这些笑脸，汗珠凝露一般，牙也特别地白，命名“花儿为什么这样红”，贴在我的博客上。

我还喜爱二月开花的紫花地丁(Viola philippica Car)，在美院东边的草地，还喜爱三月开花的宝盖草，在美院南面的草地。看不到结籽，我可以赶在晴定的清晨拍下花儿。

唯独绶革在其他地方少见。总秀给人看，见到图片的人，也几乎众口一辞，噢仙女哩!

于是有了更多的资料搜索。绶草的来历竟然很久远，《诗经》是最早见诸身影的资料，它那时名字叫做“(鬲鸟)”(yi)，左若偏旁，是个“鬲”(li)，右若偏旁，是只“鸟”，很奇怪，竟是一种植物的名字。它出现在《陈风・防有鹊巢》里，作为一种美味“(旨融)”引譬，诗中这样唱防有鹊巢，邛有旨苕。谁予美?心焉忉忉!中唐有甓，邛有旨(鬲鸟)。谁予美?心焉惕惕?这么一段诗歌，几千年来研究一直有接续，但对其意思的意见却没有统一过。只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说，你说：美昧的绶草长在山丘上，这会是真实的吗?当然是不真实的。

以绶草不会长在山丘上这个事实，来对谎言进行反驳，说谎与反驳，在一对出现危机的夫妻之间。绶革果然就是最低海拔的陆生兰，而且只生在低洼林下，沟边潮地，就像在我们校园，只在美院庞大建筑身影下西边的那片草坪上，多在草皮下的泄水沟的两侧。

回到春秋时期还在叫响的名字“(鬲鸟)”，在显示屏上放大细如米粒的花儿，花冠张开三裂，中萼片椭圆形，披针形侧萼片扬起，像极一个伸着头颈，张开两翅的鸟儿。收回到正常状态，二十多朵细密的小花，就如二十多只盘旋归落的小鸟，红唇白齿，一路洞开歌吟地喉。

因为花冠的形态，它被看做只鸟儿因为滋味的鲜美它就如了被烹煮的鸟儿样，为人享用，专门记事时，就象形地成了“(鬲乌)”。(鬲乌)除了指代绶草，别无它意。多么有意思的事情，在汉字中，是难得的个别啊。

不会始终如此，比如学名的“绶草”(Spiranthes sinensfs)。当人们食足，基本的温饱上升到美服上升到服饰区别社会地位阶层等级。经过春秋，直至战国的大整合，丝织品，绝大部分的以珍贵材料以美的形式物化成形的社会符号围绕着人体悬挂系扎起来，组带，绶草，因为绶带，在汉代确定了它沿袭到今天两千多年的大名。两千多年间，相对稳定，就如它在中草药中稳定的地位一样。绶草开花，纤细的身肢，被二三十朵小小花儿盘旋缠绕不由人不联想到此时曲裾深衣，翘袖折腰，衽若交竿，楚骚汉赋之中的美妙文字。

它还有另一个名字“盘龙参”。四川，福建广西陕西湖南等地的“药志”，还有清代尚还自由着的美丽“琉球”，都有绶草盘龙的踪影。在那些“药志”里，四川它是“龙抱柱”，福建，还是龙方言区别，叫成“龙缠柱”陕西叫做“盘龙箭”，贵州叫它作“笑天龙”，到江西有了“盘龙参”，台湾叫做“天龙抱柱”。中心词：龙，叫响在清代，是有着历史的原因，我们知道，龙的纹样，从明代就逐渐逸出皇宫，成为全民族共同的符号，“见龙在田”，是其“龙”的本初。

在少数民族的药典，如土家藏药中，更是经典的常用解毒凉血毒蛇咬伤的特效药。今天盘龙参的药用研究，已经申请到专利的涉及到治疗乙肝，痛风，风湿等。还有分子水平研究的抗肿瘤的阿魏酸二十八醇脂(cctacosyl ferulate)的析出。阿魏酸(Fumalic acid)的功效，那是人体生命的滋养元素。在这个过程中，又涉及到资源，资源的匮乏，涉及到匮乏原因的探求，涉及到绶草在生物多样性生态体系中的意义，涉及到培植。

因为特效药与美味，都曾给绶草带来过灭顶之灾。兰科(Orchldaceae)的绶草属(Spiranthes)绶草药用大多在根，在地下，它以3-5个呈纺锤形或圆柱肉质块根簇生着，而繁衍根茎分株是最重要的一途。另一途萌生，是靠种子。按照惯常的生命过程，绶草开花迎接夏日，结果后，慢慢缩回地下，8-9月时在地下重新萌芽，静静地萌芽，一过就是大半年，直到第二年的农历四月，钻出土，抖擞出一簇兰叶，墨绿色。因为沉着，反倒在绿草坪的鲜明中显出来，而且几天功夫，便出挑得显眼。恰恰是它大别于其他的那几天，太具标志识别性，被当做了杂草拔掉。开不出花，花等不到结实，种子这一途也就完结了。

不要小看了绶草的种子繁殖，兰科的兰花(cymblaium)虽然大多有种子，而且一颗蒴果籽粒成千上万，具有发芽特质的极少，侥幸发出芽来的也极少兰花培植极不易。绶草种子能萌生，与它丰富的植物内生真菌(elldophyicfungi)相关。内生真菌们不仅不为害，还产生与共生植物相似的活性代谢产物。内生真菌资源，因为具有重要的生态学意义和潜在的经济价值，成为今天生态多样化植物研究与收集的重点。

“生物多荆生(Biodiversity)，就是生命，生物多样性也是我们的生命”。2006年联合国大会决议，2010年为“国际生物多样性年”。今年1月26日中国行动在北京启动。绶草，在生物多样性的研究中，具有指示价值，科学价值，不仅仅是具有观赏，药用和潜在的经济意义。也因为它的处境，绶草早早地被列入《濒危野生物种国际贸易公约》，国家二级保护植物。在江西等省，绶草为一级保护植物。

我告诉了后勤的小马老师，他找来园艺的小孙姑娘，小孙姑娘绕开了那片草坪。6月底，我目测到上百株的绶草，喜不自禁，往年是不足20株。小马老师计划连土深挖起出来一批，深挖，一根根连土起出来，瓦盆装了，保护性研究与培植。10天过去，草坪显现出绶草的群落，不少于干株。

我好像已经看到，明年的这个时候，会有成片开花的绶草，或在花器里能捧在掌中，像台湾地区常见的。宝岛得天独厚，被称作“清明草”，开得更早，一开20天。

当然还希望在绿草坪上，给沪上纲目本草们，也留一段短短时间，也就两周吧，完成生命的使命，开出自己花儿，为生物的多样性，也为愉悦美丽花季的少年少女，在爱赏中结识它们，认识人类生命，自己的生活环境休息与共的小小的美丽生命。“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不要变成了“人非草木，难怪无情”。

沪上土地，每个季节都有自己的美丽，清风雨露，自生自长，无须维护，只要不人为的剪草除根，则善莫大焉。

绶草何伤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