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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那座桥之前,我被借到县里,赶一批应急的材料。
报到那天,领导给我们八九个人开了会。会上说,这次抽调的时间为两个月,任务是搜集本县抗日英烈的生平简历,然后汇集成册,然后编纂成书。会上还说,该书将作为全县中小学生爱国主义教育乡土教材,人手一册,以奏勿忘国耻、警钟常鸣之功效。
现在说来,最先警醒的,是我们采编组的三名同志。我们在英烈精神鼓舞下,跑遍了全县的沟沟岔岔,翻烂了图书馆的文献档案。每天,除了走访当事人,就是钻进旧纸堆里,查阅那些发黄的卷宗纪要。我们用史料匡正当事人的记忆误差,用口述丰富地方志的粗简约略。采访中,我们常常被感染得唏嘘惋叹淆然泪下,时时体味着那种大义凛然无私无畏!英烈们的人生,烛照出现代人的卑琐和渺小,彰显了时下的堕落与龌龊。可以说,采编的过程,就是采编者升华境界洗涤灵魂的过程。大家用饱满的热情奋笔疾书加班加点,直到这本英烈谱定稿了、成书了,各自回到原单位了,激动振奋的心情久久不能平息。当时,我觉得自己对身边的事物,一下子陌生了、疏离了。我变得古里古怪,变得不合时宜。这一点,我从同事的话语中、眼神里,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直到很长时间过后,我才慢慢从这种状态中调整过来,调整到对自身利益的铢锱计较上,调整到对他人际遇的冷漠麻木上。曾经的心灵震撼灵魂撞击,曾经奔涌贲张的一腔热血,渐渐地,从我身上平复、冷却、消逝、远遁……直到有一天,老吴从县文联打来电话,才勾起了我对那段经历的回忆。
老吴来电话的时候,我正在办公室里想那座桥。想鲁崇利阐述的修桥必要,想命名连心桥的深刻蕴涵……
老吴在电话里,依旧是那副大咧咧的口气。他不管不顾地调侃几句后,问我:怎么样,大作家?魏明辰说的那件事儿,你理出头绪没有呀?
我的脑子里,依旧是那座桥。魏明辰说的……哪件事呢?
老吴听了,语气顿时露出意外。呸,看你这记性!唐二狗呗,唐二狗阵亡的事呗。
我理理思绪,暂时放开那座桥。唐二狗阵亡的事呀……怎么,你理出头绪了?
老吴见我问他,马上顶回来了。我理出头绪了,还问你吗?早让你小子做东请客了。
我嘘口气,停顿一下,说我跟你一样呀,也没理出什么头绪啊。
老吴听了,连声嘿嘿,说他跟我不一样哩,说前些日子他倒是理出些头绪了哩。老吴停顿一下,才说。只是理着理着,你猜咋的?让这部报告文学集一冲,冲成一堆乱麻喽!老吴像是喝口水,喝完了,又说。直到现在,只要一想起唐二狗的事,他的脑仁里立时乱成一锅粥哩!老吴还想唠叨,那边有人跟他说话了。老吴就撇下我,跟那人搭讪起来了。搭讪几句,老吴停了,回到话筒,接着跟我磨叨。你说这不见鬼了咋的,你说凭咱俩的智商、阅历,怎么就让这点破事儿,给难住了呢?这不活人让尿憋死了,是啥呢!老吴似乎还想絮叨,刚才说话的人,再次打断了他的感叹。我听到,老吴在电话那头嘁嘁喳喳地,跟他嘀咕起来了。我只得拿着话筒,在这边等他;等了半天,老吴才腾出嘴,又跟我白话了。老吴的语气这时变愉悦了,也轻松了。老吴说,行啦老范,你还是一个人先理着吧。哪天理出头绪了,打个电话过来。谁叫咱寸功未立啦,到时候老哥请客吃饭埋单做东,不行吗?
我敷衍着应承下来,又要捡起那座桥。不想,老吴紧赶慢赶着,又补了一句。
看到我手机号了吗,新换的。你若理出头绪了,就打13310172929,别忘喽。
放下电话,我拽过记事本,随手把老吴的新号码,记在上面。记上了,才发现,记唐二狗的记事本上了。唐二狗的记事本,不是一个,是一沓。我记的,是上面这本的扉页。这沓记事本,汇集了两个月里,我们对唐二狗阵亡一事的考证、摘抄、索引、汇编。按理说,一个小战士的死,本不该让我们如此费心劳神、大书特书的。问题在于,这个普通的放牛娃,却用极不普通的死,把一个天大的谜团,凸显在县志上了。可以断言,这件事如果不被湮埋,如果及早发现,唐二狗这个名字,早跻进人类战争史了。与历代名战名将一起,伯仲比肩熠熠争辉。在我看来,不但毫不逊色,而且卓尔不群,而且异彩四射!
这是因为,他在一天时间里,曾先后阵亡了两次!
两次阵亡的发现者,是小魏。小魏就是老吴电话里说的魏明辰。
魏明辰发现谜团的下午,我们三个人,已经一起共事半个月了。半个月的时间,工作已开展,分工已明确。老吴分到的,是组长。这是因为,他不但是本地人气最旺的大笔杆子,还是县文联主席。魏明辰呢,是刚出校门的研究生,来自档案局。所以,他还干老本行:负责资料保管、整理和分类。我是写小说的,来自城建局,领导几经考虑,让我负责文字记录和润饰。要说我这活,老吴也能干。他平日写报道也写报告文学;写了,就拿到市县两级报纸上去发表。但是,老吴现在当组长,抓全面,不宜再做杂七杂八的具体事务了。魏明辰惊叫失声的时候,老吴正望着天花板冥思苦想哩。想着下班后,先写哪个经理,哪个老板哩。小魏的叫声,显然是打断了老吴的思路。老吴就拧过脖子,脸色愠怒地批评他。年轻人,遇事关健要稳,是吧?说起来,你也是大学生哩,对吧?怎么遇事一惊一乍,说话没边没沿的?这不好嘛,有失身份有辱斯文嘛。老吴批评小魏,出于一时烦躁,随口说说,也就过去了。可是,看到小魏有些不驯地望着他,老吴就觉得有失身份有辱斯文的,倒像是自己似的。老吴只得转过身,反诘魏明辰。人固有一死,是吧?怎么扯出死两次了,这哪里是天方夜谭呀,这简直太离谱了嘛!老吴说完,把目光移向我,移出一种寻找同盟的意味。我清楚眼下的工作只是临时组合,所以,不想介入争辩。我点燃一支烟,深吸一口,然后不置可否地去看小魏。看小魏的时候,心里暗笑老吴:还用找吗?不找,同盟者也大有人在嘛。不料,我的举动还是让小魏感到压力倍增,他低下头,翻起桌上的史料了。小魏的眼睛本来就近视,加之情急之下,鼻尖就抵到桌面上了。抵得脑袋一甩一甩的,中风了一样。
这何止说话离谱呀,这简直滑天下之大稽嘛。魏明辰的翻找持续在那个黄昏里,很久。这使我和老吴既不好接续手头的事情,又不能一味傻等。老吴就端起茶杯,脸色讪讪地没话找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