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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取半日堪饮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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饮茶,是中国人怡情适意的一种常见形式;饮茶,是要有一把好光阴,几个闲时日的人方能乐享的。

杭州的茶文化历史悠久,在平静的西湖水边出生的女子,却难有半日的闲暇来饮茶,比如杭县才女陈小翠(翠娜)。

陈小翠的女儿汤翠雏曾经为母亲写过这样一个介绍:

陈小翠,诗人、画家。壬寅(1902)中秋后九日生于浙江杭州。生平常因与南唐李后主同月同日生而引以为荣。父陈蝶仙、号天虚我生。兄小蝶、号定山。十三岁着银筝、集诗词、写小说,刊于申报。十七岁从山阴画家杨士猷画仕女。廿六岁适汤彦耆、字长孺,浙江省督军汤寿潜之长孙。廿七岁生一女,名汤翠雏。三十三岁于上海创女子书画会。四十六岁任上海无锡国专诗词教授。五十七岁受聘于上海中国画院为画师。六十七岁七月一日卒。

这段介绍写得波澜不惊,然而,陈小翠一生“先荣后辱”,处境几乎在走下坡路,难得一回清闲。这个西湖边土生土长的才女,把代表安逸闲适的茶入诗、入词、入曲,而自己却始终不能拥有能够坐下来喝茶的安稳人生。她的作品中的“茶”只是透露出望梅止渴的辛酸。

陈小翠有《聘猫曲》一阕,这样写道:“兰阶丽日长,柳线风吹。几两吴盐,迎到桃根桨。银鱼贮满筐。弹铗卿休唱。禅榻,茶烟,从此相偎傍。镇琅琅,佛号心头想。”“禅榻茶烟”四字读来让人有超然出世的飘若感。此处把“茶”置于使精神提纯和升华的禅与离仙境最近的烟之间,作者的意图显而易见。

前人以为,禅是虚静中的智慧。禅与茶的功用极为相似,恰是安逸稳妥生活的象征。人生的境况最怕比较,且不说与他人相比,光是前后两种处境的对照,就要使人唏嘘半天。陈小翠本是有大把好光阴来饮茶的富家小姐,只无奈,一盏茶经不住世事变迁,剩下的半盏对主人家来说也是奢望了。

陈小翠的父亲陈蝶仙是鸳鸯蝴蝶派的代表人物之一,写有《泪珠缘》等作品,同时也是成功的实业家,工厂生产风行全国的无敌牌牙粉等日化用品,效益不错。这段时间里,陈小翠的生活即便不是锦衣玉食,但喝杯茶的清闲还是有的。但是好景不长,“一二八”事变后,民族罹难,陈蝶仙的全部厂房均毁于日军炮火。尽管陈蝶仙和儿子陈小蝶曾试图再次办厂,但终于未能成功。自此,陈家境况一日不如一日,陈小翠“浮生半日闲”的饮茶日子不再有了。

1949年,哥哥陈小蝶去了台湾,而唯一的女儿汤翠雏不久也定居法国。至亲的离开使得陈小翠不免孤寂,正如 1959年她给陈小蝶的信里说:“海上一别忽逾十年,梦魂时见,鱼雁鲜传。良以欲言者多,可言者少耳……人事难知,沧桑悠忽,妹亦老矣,诚恐阿兄他日归来妹已先化朝露……”晚年的陈小翠也写了不少思念女儿的诗作。那时,她的生活漂泊、命运颠沛,饮茶的时日她更是想都不敢想,安逸离这个孤身的女子实在有些远。

茶是安定时日的专属,陈小翠的一生几乎都在渴求这样一种安逸。以陈小翠自身的优异条件,结婚后的中年应该能得到一种适意。可是,婚姻也是如此不尽如人意。

篆刻家陈巨来在《安持人物琐忆》中关于陈小翠的婚恋大致这样陈述:

陈小翠本和一个叫顾佛影的人相恋,此人还是小翠父亲的门生。但是父亲嫌顾家贫穷,和自家门不当户不对,因而,将小翠许给了曾经的浙江督军汤寿潜的孙子汤彦耆。不久,陈小翠单方提出离婚,但汤家的离婚条件是,彦耆不再娶,小翠也不能再嫁。所以,陈小翠虽有了自由身,但依旧难与顾佛影双宿双栖。尽管两人时有唱和,写有不少情诗,不过也是哀情一种。顾佛影一生郁郁不得志,身体又虚弱,小翠常去探望他,“二人情话绵绵,真所谓缠绵悱恻,其情至惨也”。顾佛影临终时为了不令陈小翠遗人把柄,将她写给他的诗词与信函都付之一炬。原本两个人可以共饮一杯茶、同唱一支曲,如今,小翠一个人喝茶的闲心都不再有了。她在自己的作品中借他人之事也暗指了茶的家庭生活象征性――“没来由难报答受人珍重,心翻怕苦罗敷粉泪娇盈。送还你明珠无价,悔相逢今生已嫁。生也休死也罢,怎受那两家茶?已把红丝错付了他,莫再把情丝牵累着咱。”婚姻生活的不如意,更加剧了陈小翠原本不佳的境况。

饮茶作为文人自乐的方式,陈小翠却因为深陷累世而没有时间体会其中的妙趣。很多人说陈小翠的诗词写得大气通达,很少有女诗人有这样的恢弘。比如她的“何当冰雪深千尺,倚马长城草檄文”、“劳生消尽诗人梦,便有天真已不多”,“大道本来无我相,人间未必有他生”等等。但是,是否有人想过为何会有这么多大气磅礴的话?经历若非这般坎坷,又何来同等深度的体会。这些女儿间少有的豁达气度不过是经历艰难世事的产物。她向往一茶一壶的安稳,却始终在流离中迷失。她能向何处要半日来品一杯?

陈小翠《湖上闲居》一篇中提到“一幅红帘隔春雨,提壶人在杏花中”,此时的陈小翠独自泛舟雨中西湖。雨幕,悠悠香茗,本是“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情状,怎奈她哀情四起,推却手中之茶,引心中无限哀思――“空山明月无人在,石上焦琴滴雨声”。她笔锋一转,早已杏花春雨不再,香茗遥思断却,只剩心之虚空,充耳只闻点滴到天明的绵绵春雨声。春之希望、雨之滋润、茶之适意,在陈小翠的这一名篇中,笔墨吝啬,不禁使人惊觉原来漂泊之人无茶可饮。

陈小翠有关安稳的幻想和希望一直存在,但若是久寻而未果,仅剩的就不是残念,而是饱含肆意的绝望了。收录在她的《翠楼吟草》中的《荒寒戏占》中“笔茶更萧然”一句,算是她的彻底死心,也是对品茶生活的变相绝唱。这个栖息在诗文词曲世界里的女子,总是难以靠近诗文的生活。

(本文图片由作者和朱予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