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节的真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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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红楼梦》第19回写东府里演戏，放花灯，但是贾宝玉见不得那般繁华热闹，只坐了一会儿，就溜达到四处闲耍。他身边的小厮以为宝玉要玩至晚间才归，便也或赌或饮，四散看戏去了。只剩一人的宝玉，想的却是：“素日里这里有个小书房内曾挂着一轴美人，画的很得神，今日这般热闹，想那里自然无人，那美人自然是寂寞的，须得我去望慰他一回。”由于今日的热闹，所以——画上的美人一个人待在屋里——肯定她会寂寞的，所以要去探望慰问她。怪诞吗奇特吗莫名其妙难以理喻吗？——绝对。怪不得脂砚斋称之为：“极不通极胡说中，写出绝代情痴，宜乎众人谓之疯傻。”我们看到的是，贾宝玉这个封建社会封建世俗的叛逆者，与封建道德有着尖锐冲突的典型人物，其内心的最大属性就是一个“情”，他的追求正因为是情的解放，自然性格外化的表现便是痴、呆、疯、傻、怪。连曹雪芹这个对自己最最钟爱的人物的评价都是：“无故寻愁觅恨，有时似傻如狂。”但是，如何表现宝玉的呆傻痴疯？——探望安慰莫须有的画中之人，他不呆谁呆？他不傻谁傻？他不疯谁疯？还是一个小小的精妙细节，活画出宝玉“来自情天，去到情地”的怪诞心理与性格。

宝玉是虚拟的人物，其实细节也是虚拟的。但是关键要在生活的基础上入情入理地生发，谁能明白这个道理，你的笔下也便会舞蹈出精彩的细节了。

我们再来看一篇《雨》：

雨不算大，却足以让人成为落汤之鸡。空荡荡的教室夜一样的宁静。焦灼的娟不时地看着右侧课桌上的书包，整个教室除了它和她，其余都是在这里办了“绿卡”的长期住户。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着书包的主人冲进教室，他先是一喜，随后惊讶地问道：“你怎么没走？”

“我没带伞，可这雨……”娟无奈地看着窗外，又很快低下了头。

“一块儿走，我有伞。”

路上行人寥寥，且大多行色匆匆。触目所及全都是雨，喧闹的大街也因雨而沉默。伞虽可挡雨，却属势单力薄之辈，心有余而力不足地庇护着它下面的两个人，却不能使他们不受半点侵犯。于是，两个身躯不约而同地靠在了一起。

熟悉的小路变得陌生，似乎比每天短了许多。站在四合院的门楼下，娟低声说：“进来坐吧。”他谢绝，继而留下深情的一笑，又重新投入雨的怀抱。

娟目送他离开，直到他完全溶入雨色，才转过身，从书包里掏出一把尚未淋湿的伞，看着它，娟的脸上现出狡黠的笑。

“嘭”的一声，伞撑开了。娟把伞伸到门楼外面，让雨水冲刷着伞面。顺着门楼的瓦檐垂下一道雨帘，娟纤细的手指并拢，微曲，不时地将从雨帘接到的水浇到伞面上……

雨还在下。

多么狡黠可爱的女孩子！与前面的“没带伞”，“无奈”两相对应，原来是一个圈套！临进家门，为了不被家人发现，她又“把伞伸到门楼外面，让雨水冲刷着伞面”。女孩子心中涌动着对异性的爱恋——不愿表达却又压抑不住。怎么办？只能去狡猾去欺骗之后再掩盖。淋湿雨伞的表现力一言难尽。将青春期女孩子迷惘又渴求接触异性的心态揭示得活跳。

美丽的谎言真的很美，撒谎使这个女孩子变得可爱了，不是吗？

生活中，青春期的男孩女孩，不少人都在想方设法寻找凑到一起的借口与机会。但是在小说中如何表现如何把握？写得直白会一览无余索然无味；写得隐晦又让人觉得无病故做缠绵。但是《雨》的作者抓住了一个撑伞淋雨的细节，极典型地把诸多女孩子的心态活画出来——不讨厌还很可爱，狡黠的背后，又蕴涵着多少含蓄与丰富啊。

在这篇短文中，细节的运用远不止于此。像“伞虽可挡雨，却属势单力薄之辈，心有余而力不足地庇护着它下面的两个人，却不能使他们不受半点侵犯。于是，两个身躯不约而同地靠在了一起”，“熟悉的小路变得陌生，似乎比每天短了许多”——同样的路，为什么发生了这样的落差与变化？细节使我们不仅和文章亲近了，也觉得人物更鲜活更亲切。

其实，这些青春的“欺骗”，在校园生活中随时都在演绎发生着，但是会编织会生发的却很少。我们谁没有过童年、少年的经历？我们“欺骗”过多少次家长同学和老师？我们又掩饰隐瞒过过多少谎言与秘密？编织组合不过是把“发生”变成“生发”，多少深藏在心底的“发生”一旦被我们“生发”一下子，一个细节的精彩就编织出来了。不用多，一个精彩细节就能成就一篇好的记叙文，也完全可以使其跃升为一篇优秀的散文或小说。

在上一篇《细节的真谛》中，我举了一篇荒原的《孝道》，大孝子世坤没给他的母亲花一分钱，却表现了他身上的大孝与至孝。现在如果反过来，要我们写写长辈对我们的关爱，不管是写爸爸妈妈还是爷爷奶奶，我们又将会检索出记忆中的一些什么呢？很可能，我们挖空心思想到的不外是妈妈怎样舍不得吃舍不得喝，把最好的东西一定要留给“我”；要不就是在暴风骤雨的天气里，爸爸如何在泥泞的山路上，背着发烧的“我”跋涉了五六个小时，赶到卫生院里去救治……这些东西都很真，但都失于平庸不具特色，绝大多数父母都会省吃俭用为子女不辞辛苦任劳任怨毫不在意，只要为了孩子的健康，一切艰辛对于父母都会不在话下在所不惜。就拿器官移植来说，普天下有多少父母，在儿女病重需要移植肝肾的时候，他们会毫不犹豫，义无返顾，迫不及待地要以自己的生命换取儿女的新生。而做子女的又如何？现在国内倒是也有几例为父母移植器官的子女，但是，那些做父母的呢？没有一个不是阻拦阻挠的，他们宁愿自己去死，也不愿意子女做出这样的牺牲与奉献，他们愿意让子女永远健康地活着。确实，反哺式移植的事例微乎其微，即使有儿女心甘情愿这样做，也得背着父母，事先一定不让他们知道。为什么父母与子女间的器官移植会出现这样的反差与对比？其实道理简单得不能再简单：孝敬父母是伦理是道德是亲情是感情，而父母爱子女呢，是本能。本能在人性的比重中，比任何道德与情感的力量都强大无数倍，本能的力量不但伟大，而且无以抗拒。

但是，真要让我们写写父爱或母爱，我们却又絮叨起了平庸与琐碎，我们写不出有感染力表现力的精彩与细微。

下面，我们看台湾作家刘墉在《父亲的画面》中的一段记写：

是的，在我的记忆中，不曾有过父亲的半句叱责，也从未见过他不悦的表情。尤其记得有一次蚊子叮他，父亲明明发现了，却一直等到蚊子吸足了血，才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