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年期障碍”好辛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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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永远不会知道,苍穹或许无尽,所有的人那样依恋着她的余温,尽管很疲惫,但共有的生命里的灿烂永远都不会被遗忘。就在摊开的最后一页,留下字字泪痕恳求,为她这一生写下了句点。而属于她和他的幸福,就停在她放弃自己的那一夜……
我从没有想过,“更年期障碍”会像一颗投掷在平静湖面的致命炸弹,掀起了措手不及的惊涛骇浪,彻底改变一个幸福家庭的命运,也改变了这个家里的每一个人。
这对彼此相差了六岁的恩爱夫妻,是我的邻居朋友。丈夫吴先生温柔多情,对妻子李女士一向宠爱有加,而李女士则克勤克俭持家,百分百尊重丈夫。在重庆万州这个三线城市里,吴先生拥有一份零件批发的稳定收入,跟妻子每天都朝夕相处,本来很容易起摩擦的生活,却由于二人个性互补,一个收,一个放,加上都是敦厚好说话的个性,婚姻里的每一天都堪称是鹣鲽情深,不知羡煞多少人。而乖巧听话的两个女儿,都是品学兼优的好学生。一家人拥有共同坚定的信仰,无论从任何一个角度看,这个家庭简直就是上帝最完美的杰作,见证的是毫无瑕疵的幸福。
“更年期”?不是每个人都会遇到的吗?这不就跟青春期一样,是人生必经的过程?很多女人甚至把“停经”视为是一种解脱,大家都劝李女士放轻松,坦然接受自己步入中年妇女的事实,生理上的不适,只要照着医师的处方服药,所有的症状终究会获得改善。然而,她却动辄在房间饮泣,鸡蛋里挑骨头地找女儿们的麻烦,对老公也是没好气地乱发脾气。没有人意识到她的苦痛,吴先生也不以为然:“你不要紧张兮兮的,乖乖地听医生的话,过一阵子自然会好的。”
这却让李女士更想尖叫,觉得全世界的人都不相信她嘴里形容的不舒服,她感到胸口又闷又痛,被勒得透不过气来,莫名其妙地觉得害怕惊恐。所有的情绪充斥着挣扎、沮丧、恐惧,一向对自己的端庄贤慧自信满满的她,曾几何时变成了家人的烦恼,在自己身上她看见一个拖累家人、爱找麻烦的无用女人。她无助地觉得自己被全世界遗弃了。
李女士第一次的吞药自杀,吓坏了全家人,她苏醒过来的第一句话竟是:“为什么要救我?”她用最怨恨的眼神看着手脚发软的吴先生,歹毒地说,“我一定要死给你看。”
医生诊断,这是“更年期障碍”引起的忧郁症。几乎要失去她的恐惧,让这个家瞬间陷入慌乱的困境。吴先生开始不敢掉以轻心地面对这个可怕的“疾病”,陪着她就医,陪着她看心理医生,也透过教会的弟兄姊妹祷告与开导,只希望能陪伴她早日走出阴霾。
然而,李女士很快又有了第二次寻短。这几乎打垮了所有人的信心。她竟是这样的严重,震惊了所有的人,该怎么帮她呢?虽然及时救回,但更加深了她的死意,让家人更加谨慎恐惧。
接着,李女士无预兆地跷家了。大雪纷飞的夜晚,一群关爱她的人们疯狂地寻找她。她竟无法跟任何人说出自己的个人资料,差点就要在那个都是妇女小孩的庇护所,永远地和家人失去联络。
所幸靠着一张照片,在警方的协助下,李女士在庇护所里被挚爱她的吴先生找到。大家意识到,必须随时有人盯着她,一刻都不能轻忽。于是吴先生和两个孩子轮替照顾,随时跟她说话,跟她进进出出。
一晚,吴先生在极尽疲惫之下,想要得空补眠一下,叮嘱要挑灯苦读的小女儿务必好好看着妈妈。午夜十一点半,小女儿抱着书忍不住打了瞌睡,仅仅只是假寐了十来分钟,一个惊醒后,愕然发现妈妈不在床上,她歇斯底里地尖叫着,把爸爸唤醒。两人魂飞魄散地在地下室的洗衣间,发现了用皮带上吊的妈妈,立刻放下来,叫来救护车,施予心肺复苏术急救的同时,随车医护人员问吴先生:“没有心跳了,要继续急救吗?”回答当然是:“要!”才高一的小女儿在旁惊吓哭泣不已,自责地只想随着妈妈走。
到了医院,生命状况依旧不稳定,医生表示脑部缺氧过久,就算醒来也是半个植物人,要不要继续急救?看见妻子全身插满了维持生命的器械和插管,一个只是一息尚存的躯壳,吴先生打了电话到武汉,告诉丈母娘这个状况,他很想说不要急救了,但他说不出口。希望能得到妻子娘家的支持,让他做这个最困难的决定。丈母娘一听,斩钉截铁地说:“救到底,我立刻来重庆。”
李女士脖子附近的神经竟是操纵着人类活动的中枢,悬梁上吊的同时,这些重要的连结全部被勒断。人,是救回来了,但智力却只有三岁,一个偶尔会醒过来的半个植物人。不认得所有的人,一切的生活起居都要靠人打理。身体抵抗力也变差了,动辄生病,一病总要进出加护病房,把全家搞得疲于奔命。
如今,李女士“幸存”已十五年了。她还活着,因为当时要“救到底”,救回了一个活着没有尊严的躯壳,却让亲人都陷入了日复一日筋疲力尽的生活。
“自杀”,是无法获得保险理赔的。医疗费用、照顾费用全是天文数字,就这样一点一滴地把家里的积蓄消磨殆尽。而小女儿心头上的歉疚阴影始终如影随形,怕是到死都解脱不了。吴先生一下子老了许多,虽然天天看到自己的妻子,在她那熟悉的容颜里,却有着绝对陌生的眼神。他也搞不清,自己的妻子到底活下来了没有?抑或是在那个深夜的地下室,他早已失去了挚爱的妻子。为家庭继续打拼的勇气,有时坚决、有时挫败,一颗心被撕裂成许多瓣,除了继续要负担养家糊口的重担,要照顾已经不认识他的妻子,还有心中有阴霾的女儿。原来,一个健康的女主人才是家庭最重要的支柱。无心经营的事业,加上经济不景气,他的收入每况愈下。不得不忍痛把心爱的房子卖了。而今,为了照顾几乎无法认知的妻子,他要卖掉的不只是这栋建筑物,也把自己多年的打拼归了零。心中无限的惆怅与无奈,泪水只能往肚里吞。
吴先生在打包搬家时,在书桌的角落里,发现一本滑落出的小小的记事本。原来那是妻子从发现自己不对劲儿开始,把自己犯病的心路历程,点点滴滴地写了下来,那是她跟自己的心灵对话,最真我的呈现。一段起起落落的纪事里充满了自责,她多么讨厌自己的转变与尖酸,她多么恐惧自己会做出怎样伤害家人,伤害自己的举措。当然也充满着诸多的偏激、非理性的刻薄话语,处心积虑地想着要怎么死,要怎么避开他们的视线。她既感谢家人的照顾,也怨恨他们的监视。十五年前的她,所经历的百般苦涩,就这样裸地跳跃在他的眼前。而现下的她却活在自己封闭的世界里,浑然不知、无邪地看着他。这是怎样的反差,他多么希望她能恢复所有的意识,再度真切地拥抱他。泪水,不自禁地汩汩而下。
就在出事的前一天,那最后一页竟然写着:“不知怎么的,今天心情好平静,我有个预感,似乎我就要获得真正的解脱了,看着这个熟悉的家,我没有不舍。因为,看见他们不眠不休地照顾我,我深深替他们高兴,高兴他们可以获得解脱。只求让我一路好走,我亲爱的家人,因为我深深爱着你们,所以我的离开是对大家的慈悲,放手让我走吧。别让我继续摧残所有人的幸福,就让我有尊严地离开吧!”
她永远不会知道,苍穹或许无尽,所有的人那样依恋着她的余温,尽管很疲惫,但共有的生命里的灿烂永远都不会被遗忘。就在摊开的最后一页,留下字字泪痕恳求,为她这一生写下了句点。而属于她和他的幸福,就停在她放弃自己的那一夜。
责编/彭艺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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