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难熬的八年黑夜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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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个盲人调琴师，一双灵敏的耳朵及灵巧的手是我谋生的全部家当。我挂名在同辉的“林雅”钢琴店专门帮助买了店里钢琴的顾客进行音律调试，另外也承接一些没在本店购买的钢琴用户的调琴业务。

很多时候，顾客买下钢琴并不知道还需要进行音律调试这一环节。那时，同辉总是会掏出一张我的名片递给他们，向他们介绍一下调音律的作用，不仅让琴声更加的优美，同时也是为了钢琴的寿命更长些。那些人听着同辉讲得头头是道，那些买钢琴的人是为了孩子练琴的需要，连买琴的钱都花了，调琴的小钱也就算不上什么了，再加上音律准的话，对孩子的帮助很大，他们倒是欣然接受同辉的推荐。只是当看到我是一个盲人的时候，便开始质疑我能否胜任这细致复杂的事情?我不得不像一个小丑那样在舞台表演着将一台音质不好的钢琴重新调试弹奏一番，这样的对比能够增加顾客的信任。做了不少的业务，名声渐渐在圈子里传开了，很多在别的地方买了钢琴的人也会请我去调音。

不想成为累赘，也不想麻烦别人，每次的来去我都是单独行动。也许是因为这个倔犟，每次替我接业务的同辉总是会避开我小声地请别人在小区门口或是楼下等我，这样更方便我些。

小城的消费层次不同，因此小店的生意里大多只能卖一些给孩子练琴的普通钢琴，但凡高品牌的钢琴，都是人家自己到北京上海这些大城市直接购买的。同辉没有实力购置高品牌的钢琴，只能走中低档路线，有时也这边接下业务，那头联系钢琴点，赚个差价。有时，为了能够卖出一架钢琴，同辉还得和那些女客户打情骂俏，特别是那些住在富人区的女客户们，她们不缺钱，缺的是有人陪他们聊天。同辉的做法简直和做公关的男士没什么两样，看见他堕落成这样，我也替他难过，可我却帮不上他什么忙。

那天同辉在琴店接到钟琴的电话，想请我去替她调琴，她没有告诉同辉琴是什么牌子。像这种莫名其妙的请求，同辉通常都会拒绝的。因为不知道什么琴，我怎么好进行调试，要做的准备工作也有一些。经过一个多小时的打情骂俏之后，同辉终于给了我一个地址，孝文路怡园小区C-3栋，替我拿过盲杖催我前往，“你去吧，她开的价很好……”我就是坐在那里不动，同辉知道我不高兴，赔着笑脸对我说，“就算帮我一次好不好，我都答应了人家……”只要是富人区的电话，同辉总是特别热情地催我前往。

孝文路怡园小区是本城为数不多的高档住宅小区之一，因为接连的几次盗窃案，让业主加强了防范，每幢别墅如果没有密码是无法打开的，强行闯入只会唤醒所有的警报系统。所以，只有别墅里的人亲自出来接才能进得去。

C-3栋是独体别墅，这里没有汽车浓浓的尾气，只有薄荷的香味。我拄着盲杖敲打着路面慢慢前行，一个柔软的女声和着急促的脚步声扑面而来，一双柔软的手挽住了我的左手，“林小姐，这边请……”她的手取代了我的盲杖，但我还是不太习惯别人替我领路，左手依然摸索着向前探去，脸上送出去的是温暖的笑，“是钟琴女士?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嗯，没关系，请了几个师傅过来都拿不下，听说您调得一手好琴，所以只有劳烦您亲自走一趟了……”虽然看不见，但我知道，她脸上的笑容一定很迷人，有着能够打动人心的声音，长相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屋里的清香，和刚刚我闻到她身上散出来的薄荷味一样。在这个烦躁的暑天，薄荷的气味是能带给人一丝凉爽的。她的脚步停了下来。我知道，我的工作场地到了。探索着摸过去，钢琴的木质材料的温厚让我立时轻松下来。每种琴的木质材料都不一样，处理的过程也不一样，所以手的质感也不相同。就比如我手触摸到的这个木头，在它变成钢琴前至少已是十九年的等待。摸完了整个钢琴，我不由轻轻惊叹了一下，“真是好琴，贝森多夫170型，重314公斤，尺寸为146×170厘米……”

这一句话，就让她相信我头上顶的光环不是轻易得来的。我做了个请的姿势，钢琴声响起，渐渐溢满了整个房间。可惜的是，她的琴声里有种焦虑和太过阳刚的霸气，这本不该属于拥有柔美嗓音的她，我没有深究原因。曲调终了，她似乎有些意犹未尽，“行吗?”我点点头，请她暂时离开。每个调琴师都有自己的手法，这种类似于武功秘笈的手法就是挣钱的工具，不是随便外泄的。她的脚步声悄悄离去，我细细摸索着琴键，开始了工作。听了刚刚的琴声，琴本身没有大问题，不过是其中一个键位空隙大了一点，把它垫平就没有事了。但是厚薄的处理上也会有偏差，每略垫高一点，我就试着弹一下，一次次细致地校正，又重新弹那个区域，调试了大概半个小时，感觉终于对路了。我试着弹了一首完整的曲子，刚演奏完，钟琴的脚步与掌声快速地向我奔了过来，“想不到你还弹得一手好琴。”我笑笑，“一个调琴师，首先就应该是一个演奏员。”“现在的效果简直可以称得上完美，不过你弹的这首曲子也很美妙，我从未听过……”我笑笑，没有做声，掐了一下手表上的报时器，再不走就赶不上回去的末班车了。

同辉已经在家里等着我。一见我就急急地问，“你终于回来了，要是再不回来，我可就要上怡园小区去要人了……”我笑笑，不做声。我是八年前被同辉捡到他的小屋的。同辉宠我就如同宠自己的孩子一样，虽然偶尔他也会和女人们调调情，打闹一番，但是对我，却始终尊重有加，不越雷池半步。也许在他的眼里，他与我的十三个年轮始终是个距离无法越过。我言嫁他却不言娶，彼此却像最最亲密的亲人那样疼惜着对方。也许对我们来说这种方式是最好的，它能化解灵魂的孤独。

我把盲杖搁在一旁去厨房洗手。感谢同辉，自我搬进来起，屋里八年未曾改变的环境，让我不用借助盲杖就可以来去自如。临睡前，同辉过来送牛奶给我，忘了开灯的我来不及叫一声小心，他已经被门口的椅子绊了一下脚，同辉还没有责怪我不开灯差点撞伤了他，我已经笑着道歉，下次我一定记得开灯。在他的督促中，喝了牛奶掩上盲文小说，我沉沉地睡去。

几天之后，我们小店再次接到了一个自称胡炜的女人的调琴电话，她点名让我去帮她调琴，说是女儿马上出国回来，那好久没有派上用场的钢琴现在要重新调试一下，恭候它原来的主人回家。这一次，是绿岛花园，同样是富豪们居住的地方。同辉替我接到业务比自己卖出一台钢琴还要兴奋，连连答应下来，“马上就来，马上就来……”一边替我拿了盲杖送我出门。

也许现在的富人区都是一样的设置，绿岛花园也是电子门。胡炜是个中年女人，还没有等我作自我介绍，她已经过来扶住了我，领着我到家门前，等了几秒，听见门响，她牵着我到了琴台前。是德国戈特里安――史坦威钢琴。我赞赏道：好琴!她笑了笑，“我们也不知道好不好，是我在国外的舅舅买给我女儿的生日礼物，他说学琴就要用最好的，弹惯了差的琴感觉不会对……”她说的倒是实话，我笑笑。像是很理解一样，她把我领到了琴前就走开，“我也不懂，你帮我弄吧……”我答应下来。

过了不久，我用她的琴弹奏了我每次调完琴之后都会弹的曲子，意犹未尽。胡炜走了过来，带来一股淡淡的薄荷香，“你的琴声和我女儿弹的一样好听。”她付钱给我，我拒绝了，说出了一通话，在她的惊讶里离开。

回家的路上听人说起在怡园小区又发生了盗窃案。据说盗贼是晚上进去的。我和同辉说我们这里也不安全，指不定哪天晚上我睡觉醒来，贼把家里的东西都偷光了还不知道。看我担心的样子，同辉说怎么可能，我们这里可算得上是贫民区了。我笑笑，但是还是有些不放心，万一我正好碰上指不定还被他们给杀了。同辉见我这般害怕，说明天去装个防盗门好了。

第二天，我是被一阵剧烈的敲门声吵醒的，以为同辉这么快就安排好了安装防盗门。只听见有几个陌生人在门口说话，之后他们便进了屋。我问同辉是谁，同辉说没事，有几个朋友找他去聊聊天，他晚上就会回家的。

我没有去钢琴店，也没有接任何人的电话。我只等同辉拿钥匙开门进来。可我等了一天，同辉没有回来。摸索着做了一桌子的饭菜，凉了再热，热了再凉，再热再凉。打他的手机关机。我去公安局找同辉。

同辉真的是在公安局。他是因为卷入一系列的盗窃案而被公安局找去的。据警方抓获的本城最大的盗窃集团的主犯交代，他们进入那些别墅的开门密码全是来自同辉，可是却没有与同辉交易的证据。同辉一直不肯交代，案情陷入了僵局。因为综合所有的案件共同点，就是我都曾经出现过，为他们调过琴。于是他们以为我就是那个假冒同辉的人，于是便策划了怡园小区的调琴事件，可是因为我闻到了薄荷的香味捂住了摄像机的部位，让同辉逃过一劫。警方又安排了绿岛花园的调琴。可是他们不知道。我早就听出来替钟琴弹琴的是个男人，对于一个弹了二十多年琴的人来说，是可以听出男女弹琴的差别的。还有一件事情他们不知道，德国戈特里安――史坦威钢琴全部采用阿尔卑斯山百年云雪杉做原材料，那些百年老树经过零下几十度严寒和零上几十度夏天高温的考验，木质超强稳定，无论在什么环境气候中以及搬运后，都不需要做任何的调音就可以直接演奏了。

我是打开同辉的突破口。坐在同辉的对面，我把盲杖拆开，从里面拿出一个微型摄像机，还有一个本子。同辉终于坦白了自己所做的事情。每次接到富人小区的电话后，他都会让别墅的主人到小区门口来接我，对他们的解释完全可以理解为我这样的一个盲人不便。这样的话，当我们进屋的时候，领我进去的人便需要输入密码开门，而他偷偷藏在我盲杖里的微型摄像机清晰地记下了每个户主开门的密码，加上人的防范意识比较差，密码是不会随便更改的。每次归来，同辉便会给我一杯下了安眠药的牛奶，看我喝了睡下之后，他便和头目联系，把密码发给他。有了密码，盗窃团伙当然进入别墅时顺利得如入无人之境。

从公安局回来，我在林雅钢琴店弹奏了那首我每回调琴之后都会弹奏的曲子，我从来没有告诉过别人它的名字《永不消逝的爱》，而它，也是薄荷的花语是我父亲八年前写给我的生日礼物。就在那天晚上，我听父亲弹奏了一次。那晚，他听到响动，被进屋盗窃的头目给杀害了，并且放火烧了我的家，烟熏瞎了我的眼睛，跌跌撞撞的逃生中我遇见了同辉，惊慌失措的我就被他捡回了家。而烟熏的眼睛有一天偶然有了光感，我竟然自己慢慢地复明了，本想告诉同辉好消息，却在他的记录本里看到他曾经卖给盗窃头目的资料，那里面赫然出现了我家的地址。我决定隐藏在他的身边拿到证据，一个八年来习惯了失明的人，复明之后也一样可以成功扮演失明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