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人(节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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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泰 （怒冲冲）你不要去！你少给我丢脸！你以为你父亲吃斋念佛就有人心么，伤天害理，自己的棺材抬在家里，漆都漆好了，偏把人家老姑娘坑在家里，不许嫁人！
曾文彩 （弱声弱气）你不要这样胡说！
江泰 哼，（凶横地）我问你，他怕不怕死？
曾文彩 （苦笑）老人家哪个不怕死？
江泰 那么，他既然知道他要死了，为什么屡次有人给愫小姐提婚他总是东不是西不是地挑剔，反对？
曾文彩 （忠厚地）那也是为她好。
江泰 （睁圆眼睛）你胡扯――自私！自私！就是自私！一句话，眼不见为净！我立刻走！我立刻就滚蛋，滚他妈的蛋！
……
曾文彩 （提出正事）媳妇听说袁先生不几天就要走了，不知道愫妹妹的婚事爹觉得――曾皓 （摇头，轻蔑地）这个人，我看――（江泰早猜中他的心思，异常不满地由鼻孔“哼”了一声，皓回头望他一眼，气愤地立刻对那正要走开的愫方）好，愫方 ，你先别走。趁你在这儿，我们大家谈谈。
愫方 我要给姨父煎药去。
江泰 （善意地嘲讽）咳，我的愫小姐，这药您还没有煎够？
（迭连快说）坐下，坐下，坐下，坐下。
〔愫又勉强坐下〕
曾皓 愫方 ，你觉得怎么样？
愫方 （低声不语）
曾皓 愫，你自己觉得怎么样？不要想到我，你应该替你自己想，我这个当姨父的，恐怕也照料不了你几天了，不过照我看，袁先生这个人哪――
曾思懿 （连忙）是呀，愫妹妹，你要多想想，不要屡次辜负姨父的好意，以后真是耽误了自己――
曾皓 （也抢着说）思懿，你让她自己想想。这是她一辈子的事情，答应不答应都在她自己，（假笑）我们最好只做个参谋。愫方，你自己说，你以为如何？
江泰 （忍不住）这有什么问题？袁先生并不是个可怕的怪物！他是研究人类学的学者，第一人好，第二有学问，第三进款，这，这自然是――
曾皓 （带着那种“少安毋躁”的神色）不，不，你让她自己考虑。
（转对愫，焦急地）愫方 ，你知道，我就你这么一个姨侄女，我一直把你当我的亲女儿一样看，不肯嫁的女儿，我不是也一样养么？――
曾思懿 （抢说）就是啊！我的愫妹妹，嫁不了的女儿也不是――
曾文清 （再也忍不下去，只好拔起脚向书斋走――）
曾思懿 （斜睨着问）咦，走什么？走什么？
〔清不顾，由书斋小门下。〕
曾皓 文清，怎么？
曾思懿 （冷笑）大概他也是想给爹煎药呢！（回头对愫又万分亲热地）愫妹妹，你放心，大家提这件事，也是为着你想。你就在曾家住一辈子，谁也不能说半句闲话。（阴毒地）嫁不出去的女儿不也是一样得养么？何况愫妹妹你父母不在，家里原底就没有一个亲人――
曾皓 （当然听出她话里的根苗，不等她说完――）好了，好了，大奶奶请你不要说这么一大堆好心话吧！（思的脸突然罩上一层霜，皓转对愫）那么，愫方你自己有个决定不？
曾思懿 （急着对愫）你说呀！
曾文彩 （听了半天，一直都在点头，突然也和蔼地）说吧，愫妹妹，我看――
江泰 （猝然，对自己的妻）你少说话！
〔彩默然，愫默立起低头向通大客厅的门走。〕
曾皓 愫方 ，你说话呀，小姐。你也说说你的意思呀！
愫方 （摇头）我，我没有意思。
〔愫由通大客厅的门下。〕
曾皓 唉，这种事怎么能没有意见呢？
江泰 （耐不下）你们要我说话不？
曾皓 怎么？
江泰 要我说，我就说。不要我说，我就走。
曾皓 好，你说呀，你当然说说你的意见。
江泰 （痛痛快快）那我就请你们不要再跟愫方为难，愫方心里怎么回事，难道你们看不出来？为什么要你一句我一句欺负一个孤苦伶仃的老小姐？为什么――
曾思懿 欺负？
曾文彩 江泰。
江泰 （盛怒）我就说你们欺负她，她这些年侍候你们老的，少的，活的，死的，老太爷，老太太，少奶奶，小少爷，一直都是她一个人管。她现在已经快过三十，为什么还拉着她，不放她，这是干什么？
曾皓 你――
曾文彩 江泰！
江泰 难道还要她陪着一同进棺材，把她烧成灰供祖宗？拿出点良心来!我说一个人要有点良心！我走了，这儿有封信，（把信硬塞在皓的膝上）你们拿去吧！
曾文彩 江泰！
〔江泰气呼呼地由通大客厅的门下。〕
【阅读提示】
曹禺的《北京人》主要描写一个旧中国典型的封建大家庭如何从过去“家运旺盛”逐步走向衰落，以至于彻底崩溃的过程。
【探究练习】
1.请根据台词，简要归纳节选部分人物之间的关系。
2.围绕愫方出嫁，曾家各色人物之间明争暗斗，展开了激烈的矛盾冲突，试分析发生矛盾冲突的原因。
3.这出戏刻画人物栩栩如生，人物性格在这场冲突中表现得淋漓尽致。试概括曾皓、曾思懿、江泰三个人物的性格特点。
4.戏剧人物的语言往往有潜台词。揣摩下列语句，说出人物语言中蕴涵着的潜台词。
（1）不要想到我，你应该替你自己想，我这个当姨父的，恐怕也照料不了你几天了，不过照我看，袁先生这个人哪――
（2）我的愫妹妹，嫁不了的女儿也不是――
5.下列对愫方形象的分析，不正确的两项是（）
A.愫方父母双亡，长期寄居在姨父曾皓家，快三十岁了，却仍未出嫁，看人的脸色过日子，忍受着精神上的折磨。
B.当别人征询她对自己婚事的意见时，愫方不是“低声不语”，就是“我没意思”，体现了她温顺谦恭的隐忍品质。在这个人物身上，作者既“哀其不幸”，又“怒其不争”。
C.曾文清“忍不下去”拔起脚准备向书斋走，这时曾思懿冷笑一声：“大概他也是想给爹煎药呢！”从这些台词中，可看出愫方与曾文清之间有某种微妙关系。
D.在这出戏中，对愫方着墨不多，但人物性格十分鲜明。愫方忍气吞声、逆来顺受但又固执倔强的性格，是通过无声的动作表现出来的。
E.愫方出嫁的矛盾纠葛，反映了封建家庭内部不可调和的矛盾斗争，预示着封建社会必然崩溃的趋势，愫方也必然成为这场斗争的牺牲品。
参考答案
《北京人》（节选）
1.曾文清和曾文彩是兄妹关系，曾皓是他们的父亲；愫方是曾皓的姨侄女；江泰与曾文彩、曾文清与曾思懿之间为夫妻关系。
2.发生矛盾冲突的原因在于，曾家各色人物对待愫方出嫁的不同态度和立场。曾皓、思懿、江泰表面上都希望愫方外嫁，实际上三人的出发点各不相同，各怀心思。思懿一直怨恨愫方，希望愫方尽早离开曾家；曾皓希望愫方继续留在身旁照料服侍；江泰的不满，激怒了曾皓。剧情在此引发了冲突。
3.曾皓自私、虚伪，曾思懿阴险恶毒、心胸狭隘、尖酸刻薄，江泰直爽刚烈、冲动暴躁、心怀正义。
4.（1）曾皓向愫方暗示自己年迈力衰，处境凄凉，令善良的愫方不忍抛弃自己，目的是想把愫方留在身边伺候自己，不让愫方出嫁。迂回的劝慰正显现出他的虚伪。（2）曾思懿一个“嫁不了”，意图以刻薄的挖苦激怒刺伤愫方，让她早日出嫁。
5.B、E(Ｂ项对作者态度的分析错误，愫方是作者最用心刻画的人物，在这个人物身上，作者寄寓了同情和希望；E项对愫方命运的判断在文中缺乏依据。斗争的结果是愫方走出了这个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