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鲁诗坛有新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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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运思的《芳草心词》出版之后，受到广泛赞誉。又一本《芳草心诗》即将出版。两本书收录的诗词加起来有数百首之多，显示了运思诗词方面的功力和写作的勤奋。在今天这个“快乐至死”、“追俗媚俗”成为时尚的时代，这种诗作和格律诗的“雅文学”、“纯文学”的出现，就显得尤为脱俗、圣洁和可贵。
中国本是“文学大国”，诗歌又是中国文学中的大宗。在中国文学诸品类中，古代诗歌成就最高，唐诗宋词光耀千古，享誉世界。但世变时移，在市场经济条件下，今天的文学正在被边缘化，纯文学逐渐失去了广大的读者和作者。文学的萎缩、退却，使理论界提出了文学的出路、前途等令人感伤的问题。过去最受人关注的小说早已失去其原有的影响力，文学天才们在以“最小说”的形式挣扎着。比较起来，诗歌因无故事性、情节性、惊险性、刺激性而更受冷落。当下人们喜爱的是“视觉的盛宴”和“听觉的大餐”。劲歌热舞、装疯卖傻、打滚尖叫才赢得掌声和荧光棒的挥舞。而诗歌是需要静下来默默地感受和体验的。在这样的情景与氛围中，圣洁的、高雅的诗歌在哪里?爱写诗、会写诗的人在哪里?爱写古诗、会写古诗、会写格律诗、会填词的诗人又在哪里?
今天我们见到一位。王运思就是一位好“思”、善“思”、沉“思”、深“思”的诗人。她以一颗“芳草”之心，感受春夏秋冬，感受大地、阳光、月色，感受自然界的雨雪风霜，感受社会的流动、变迁与生活的错杂、纷繁与平静。她运用“诗思”，把感受到的世界、生活，感悟到的人生，化为工稳、规整、雅致、流丽的诗行。无“感受”难以成其句，不运“思”难以成其章。生活本身蕴含着诗的矿藏、诗的源泉。人生就是一首诗，关键在于人去感悟、去咀嚼、去体味。“天涯何处无芳草”，是说芳草遍地生长，无论天涯海角。生活中处处有诗，看你能不能捕捉到。人在漫长的生活道路上可能时而青春似火、激情燃烧，一路春风一路歌，时而平淡清冷、孤独寂寞、忧伤和痛苦。无论是动荡的岁月还是平静的日子，无论是个人处在顺境和逆境之中，人的感受中总有属于诗的东西。海德格尔说人要“诗意地栖居在大地上”，问题是要“悟”，要“思”，要想象。情感与想象力，是人与动物的区别，也是人的精神世界丰富与贫乏的区别。激荡的岁月可以使吟唱出“大江歌罢掉头东”的诗句，而平静的日子里，也可以让徐志摩吟咏出“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天涯处处有芳草，天涯处处有诗行。
我觉得，运思写“芳草心诗”，不尽取“天涯何处无芳草”之意。“芳草”本无心。“芳草心”是个拟人化的概念。以“芳草之心”感受天空与大地、雨雪与风霜，自有其独到的身份与情怀。“没有花香，没有树高，我是一棵无人知道的小草。从不寂寞，从不烦恼，你看我的伙伴遍及天涯海角。”小草平平常常、随处可见，细微而显得弱小。但小草有顽强的生命力，疾风来了是“劲草”，春风来了是“芳草”，意中人来了是“香草”。平凡的“芳草”有平常的情感与心绪，不与大树争高，不与鲜花争芬芳，默默地生长，平静地看云卷云舒、花开花落，这是一种境界，一种可贵的生命存在。作者有“芳草心词”，又有“芳草心诗”，没有写“牡丹心词”、“青松心诗”，其中有作者的自谦之意，把自己比喻一棵草，同时也表明了一种对生活、对世界、对人生感悟、认知的视角。
《芳草心诗》以格律诗体叙写所见，所闻，所感，所思。作者生活在一个中小城市，对城市生活是熟悉的。她的故乡在距城市不远的乡村，对乡村生活又充满深情。她写城市公园的秀美与雅致，写乡村田园的素朴与平静。时写堤岸杨柳、翠苇临风、农圃草坪、牡丹绽放，时写麦田远望、平川绿野、棚架瓜蔓、椒红菜绿。由于工作关系和个人雅好，作者到过许多山水名胜之地，雁荡、峨眉、乐山、云台，东平湖、九寨沟、白洋淀、钱塘江，历史遗址和革命圣地都留下了作者的足迹，也收纳了雅致清新的诗行。昭君墓、木兰祠、妃子妆台，岳王庙、仓颉庙、楚王陵、陈胜墓、燧皇陵、里城、光岳楼等，以及龙门石窟、少林古寺、渭南灞桥、华清温泉、古汴铁塔、曲阜尼山，那些在辽远的历史时空中留下的古迹遗址，让作者遥想当年、重温历史，不尽的沧桑之感油然而生。历史遗迹的存在，昭示人们把历史和现实联系起来。在残破、斑驳、锈迹、灰暗中凝聚着一段段鲜活的历史，一串串生动的故事，启发今人从今天回望昨天，发思古之幽情。运思是学中文出身，思维敏感、细腻而深沉，诗集中那些登临怀古之篇，都是由当下遗址、古迹的触发。她写古钟新韵、灞桥杨柳、雁塔题名、鱼山荒冢、夕阳水浒、龙门石窟、乐山危崖、峨眉险道、华清池烟雨，都蕴含对古与今、人与事、情与理的连接与融合。历史长河何等悠远漫长，但在诗中把古今时空打通了，让人感叹、回味与沉思。
运思的格律诗，基调平和雅洁，醇和明丽。她写碧草幽花、柏翠梅芳、小径风柔、长桥日暖、蝴蝶翻飞、乌鹊栖树、小镇清净、半城薄雾、残雪迤逦、公园菊香、石榴花红，写独情幽径、绿野迎归、细雨沾衣、舫橹轻摇。即便写“白浪龙腾”、大江激流，“浩淼烟波”、群山逶迤、独石危崖等，也不做豪情万丈之态，不做壮怀激烈之语。我想，这才真实，这才是王运思的诗。作者生活和心境都是平静的，情感是内蕴的。不去“聊发少年狂”，也不喜见闪电就写雷霆，见刮风就写巨浪。王国维说，“一切景语皆情语” 。作者以特定的视角和情感，写出了自己感受到的历史与现实、自然与人事。既没有“要死呀、要活呀”，“苍天呀、大地呀”，“上帝呀、人类呀”的呼天抢地、悲天怜人的感概；也没有姹紫嫣红、霞光万道、青春似火、激情燃烧的豪迈、亢奋、炫目的场景；既没有美酒咖啡、迪厅歌台的喧嚣与浮华，没有时下一些“小女人”诗文的花呀、草呀、性呀、情呀、男呀、女呀的低吟浅唱、自语哀诉；也没有故作深沉俨然历史与人生的彻悟者，卖弄貌似很哲学、很精辟而实则很空疏、很无用的警语来教导大众的“哲理诗”。人的生活就是那么具体而琐碎，那么真实而平淡，就像作者所生活的鲁西南平原那样平淡无奇。倘若作者写的奇峰突兀、惊悚险绝、呼啸激荡、翻天覆地，我们就会要问：这是谁写的?这是何时的生活?这是哪里的现实?作者忠于自己的感觉，诗歌的温雅、平和、蕴藉、明丽，正是《芳草心诗》所显示的风格和特色。
当然，《芳草心诗》中也时时显示出一种淡淡的忧伤，一种对人生的回望与感叹。这在一些写日常生活、个人经历、山水风情、怀古登临之作中都有流露。作者时有韶华易逝的物是人非之伤悲，时有衰草无言、寒林叶落、冷榭花飞、孤灯为豆，蟾光泻窗等意象所显示的清冷与孤独。古人批评“为赋新词强说愁”，那是说没有愁装愁，情感是不真实的。但日有朝阳夕辉，月有阴晴圆缺，花有绽放败落，人有悲欢离合，这是事实，是规律。诗要写真性情、真感受，就不可避免写伤悲、写愁苦、写孤独、写冷寂。现实就是这样，人生本来就不是一路高歌一路阳光，所以“诗要真实”，就不可避免地写暗淡、写阴雨、写忧伤与悲凉。
《芳草心诗》正像诗集名称所标示的，总的格调是明丽、清新、工稳的。诗人性情温和内秀，思致深蕴，她把生活的平静、快慰、欢乐和生活的动荡、郁闷与忧伤，放在心中酝酿、孕育、咀嚼，以诗的语言作诗化的表达，显示出淡定与睿智，少有激烈与愤懑。作者在大学读中文，对古代文学用力甚勤，有不少关于古代文学研究的著述，尤其对古代诗词潜心研究、体味，因而有很高的古代文学修养，对古代诗意，诗句往往别有会心，能在自己的诗中活化古人诗句又不露痕迹，这很难得。格律诗要求严格，当代中青年能写格律诗的实在不多。常见有人把五字、七字单独列行，凑成四句、八句便标以“五绝”、“七绝”、“五律”、“七律”；常见有人把现代语言“翻译”为像“古汉语”一样的句子，排列起来作“古诗”状，作“有学问”状。其实不明字义词意，不古不今，意象分裂，不知所云，这样的“古诗”、“格律诗”还是不学为好。《芳草心诗》是“情动于中而形于言”之作，是能熟练地操持格律诗的形式进行创作的诗歌。我认为，诗人们应扬长避短，用自己可掌握的诗的形式，诗的语言，写出表达个人情感又能与当世人产生共鸣的好诗。
(作者单位：首都师范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