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左生态公园的秘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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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5时，几个头扎毛巾、腰带镰刀的农民摸黑爬起来。恰逢甘蔗收获的季节，一捆捆甘蔗堆放在路旁。这些人将空地上的甘蔗叶向中央拢了拢，随后引燃了它们。炽热的火光将周围喀斯特石山照亮，惊得远处一只赤麂“叩呕”地叫了一声。

这些被烧掉的甘蔗叶成了草木灰，使来年的土壤更有养分。这些种满甘蔗的地方被当地人叫做“弄”，实际上是地质经过漫长的侵蚀过程留下相对平缓的区域。亚热带喀斯特的丛林气候造就了相对干燥的环境和昼夜较大的温差，适宜这里的农作物只有甘蔗，因此崇左成为了中国最甜的地方。

逼上石山的猴子

比这些收割的农人工作还要勤快的是潘文石潘教授的叶猴监控器。建立在猴子洞穴对面的这个系统具有很强的分辨率，因为潘教授要时刻注意它们的动向。潘文石多年的研究使这个濒临灭绝的物种存活了下来，并延续下了健康的种群。

经过多年的保护，崇左生态公园的生物多样性比起广西其他地区也凸显了优势。但要想真正恢复石灰岩雨林的全貌，恐怕还是天方夜谭，因为石山丛林的形成实在是一个艰难的过程。

实际上，喀斯特生态环境并不是形成森林生态系统的极佳选择。喀斯特地貌的土被不连续、土层浅薄，即使是喀斯特森林所附着的白云岩和石灰岩岩山上仍然土壤极少，只有在洼地和谷地底部有浅薄的土层，在一些石沟石缝中积留着零星的腐殖土。再加上喀斯特地表岩层渗漏强、蓄水能力差，导致地表水严重缺乏。在这样的生存环境下，树木的根系只能长在石沟石缝中，越往山顶林木越矮小纤细，很多树木还没有到达其生理寿命年龄就因缺水而死。然而正是树木的不断死亡和消失，悄悄改变着喀斯特岩山的地质特征――年复一年积聚的枯枝落叶层积蓄着水源，倒塌的树干和腐殖质缓慢充填着地表的裂缝。根系和树叶减缓了大气降水的急剧下渗。更多森林滞留水出现在洼地，也出现在岩山的中层和上层。这是一个极其缓慢又不断失败的过程。

白头叶猴是代表广西喀斯特的明星物种，在漫长的进化过程中，为了躲避猛兽的袭击，它们逐渐向喀斯特的悬崖绝壁转移，将石壁和洞穴变成了它们安全的栖息地。在这个过程之中，白头叶猴的身体发生着根本的变化。它们的体型变得相对纤瘦，较轻的体重使它们在峭壁上跳跃的时候更为轻松；四肢比原始祖先更加细长，既可以在攀登时更好地抓握固着点，也使它们在茂密树丛间取食树叶时有了更高的效率；而发达的臀部胼胝与岩栖的生活相适应；在树林中或陡峭的绝壁上跳跃自如，行走如飞，长长的尾巴起到了极好的平衡作用。

多年的跟踪调查，使得白头叶猴与人类的安全距离已经大大缩短，有时一些胆子大的家伙还会下来到地面的水塘边喝水。如果回归到100年前，当人类的发展还未曾大规模干预到石山丛林时，想必白头叶猴是没有这个胆量的，因为那时在石山周围分布着茂密的丛林，云豹、云猫等大型猫科动物都会以叶猴作为食物。但不可阻挡的人类活动使曾经的丛林变成了耕地，使这些曾经是食物链顶层的物种丧失了栖息地。

在野外拍摄和观察白头叶猴最好的方法就是辨认喀斯特石壁岩洞的颜色，猴群通常在岩洞过夜，因此洞穴下方的石壁上通常会被猴子的尿液和粪便冲刷成黄褐色，这个明显的特征将会暴露猴群的位置。想必在成立保护区之前，猎人就是通过这个特点捕杀白头叶猴的，但现在瞄准它们的只有镜头和望远镜。每天清晨，它们就开始陆续地外出活动了。叶猴是一种一夫多妻的生物，在一个完整的种群里，猴王周围有几只成年母猴，还有一些未成年的幼崽。当雌性幼崽长到3岁时，就已经性成熟了。通常在一个家庭中，雌性幼崽长大后，会继续留在猴群里繁衍后代。而当雄性幼崽性成熟后就会离开家庭，寻找其他的猴群。当雄猴加入新猴群后，便会与老猴王进行打斗，如果年轻的雄猴胜利了，就有机会成为猴王。科学家观察到，当猴群的新猴王确立后，对该猴群的成年母后会是个沉痛的打击，因为猴王会将母猴的所有幼崽统统咬死，以这种暴力的本能方式催促母后与自己，从而繁衍自己的后代。

适应者从大猫变小猫

在崇左生态公园中，叶猴不用再担心遭到老虎或云豹的攻击，但这里生活的另一些霸道的生物取代了大猫，成了了不起的掠食者。而记录这些生物的唯一方法，就是试用红外线照相机。

由于喀斯特地区的土壤很难存住水分，平地被木薯和甘蔗所取代，因此食物来源不足，兽类很少光顾至此。石山丛林又不像山地丛林充满泥土，因此任何动物在这此都不会留下脚印，幸好基地为了避免旱季时叶猴缺水，在石山周围挖了几个水塘。因此在此幸存的兽类也会偶尔过来补充一下水分。水塘分布着零星的脚印，有的是偶尔下来的猴子留下的，有的则是带有利爪的家伙踩踏的。我将涂抹了山羊尿液的红外线相机安放在此，便能清晰记录到石山周围兽类的分布情况。

每天夜晚光顾水塘的是鼬獾，这种长有细长尖爪和鼻子的小兽是喀斯特地区数量最多的食肉动物，它们通常喜欢在石山的缝隙中搜索昆虫，甚至连蛇也不放过。果子狸的出现率为零，因为这种代表灵猫家族的兽类也同样评估着森林生态系统的健康程度。灵猫的生存主要依赖果树，只有果树到达一定的密度，才能够给健康的灵猫种群提供足够的食物。相反，灵猫的粪便也可以帮助树种繁衍，完成森林演替。而果子狸这样的大型灵猫已经不适宜在石山的环境中生存了。

但红外线相机的证据却说明了并非所有灵猫都已灭绝。斑林狸是唯一幸存下来的灵猫科动物，斑林狸是攀岩和爬树的高手，体型是灵猫科最小的，但适应范围却更大。它们的踪迹不仅出现在喀斯特底部丛林中，也同样出现在峭壁中上部的喀斯特岩石上，完全适应了次生林的环境。斑林狸不仅在林下穿行，瘦小的身体还擅长爬到细小枝头的树顶觅食，这意味着斑林狸可以在树上捕捉小鸟，还可以在土壤极度稀少、土层分布不连续的喀斯特岩山上寻找昆虫。

但这样优秀的适应者却未能占据食物链的顶层。物种的优势还是要看谁更具备杀伤力和适应性。在当地，村民对鸡肉的偏爱胜过了其他地区。这些平时在甘蔗地或石山丛林中钻来钻去的家禽靠吃蚯蚓和昆虫长大，价格也是饲料鸡的的几倍。不仅是人类对它们垂涎欲滴，这里最厉害的掠食者也在暗处等待，寻找机会伏击。这种被当地人称作“抓鸡虎”的动物是豹猫，但却很少被人类所了解。在漫长的进化过程中，它们适应了如何利用人类养殖鸡鸭来帮自己填饱肚子。红外线相机的样线记录法是最能评估处一个地区的生态健康程度，植物的多样程度直接影响着生物的丰富度，老虎、金猫、云豹多年的失踪也恰恰证明了人类历史问题对整体自然环境的破坏程度。因此在我国境内很多保护区，都出现了大猫变小猫的尴尬局面。

石壁上的宝物

每到黄昏，猴子们回到洞穴休息，潘文石潘教授的屋后边会传来“嘎嘎”奇怪的叫声。如果随便采访一个当地的农民，都会听到一些关于这些叫声传奇的故事。在传统农耕时期，壮族先民中总有一些攀岩的高手，他们将石灰涂抹在手上，腰上拴一个碗口粗的小竹篓，手持一根竹竿，竹竿梢上栓上一个细细的绳套，只能趁着黄昏微弱的光线，爬上石壁，将竿梢伸进传来“嘎嘎”叫声的缝隙里。有经验的村民会用手掌轻轻握住竹竿的另一段，一边细心地感受竿梢的抖动，一边认真地听。当他们凭借多年的经验感知到情况异常时，就会迅速旋转竹竿，竿梢前面的绳套就会将这个石缝中的家伙套出来。

这是一种色彩斑斓的大型壁虎――蛤蚧。它们出没于岩缝、树洞间，昼伏夜出，动作敏捷。蛤蚧以各种昆虫和小型爬行动物为主食，饥肠辘辘时就连蜈蚣、毒蛇、蝎子也不放过。这种爬行动物是为喀斯特岩山而生，有着强壮的四肢，可以帮助巨大的身体在洞穴和岩缝间长距离跳跃。当它腾起在空中，或者迅猛扑击猎物时，粗大的尾巴足以帮助它们在到处是缝隙陡崖的岩壁上保持平衡。由于岩山上食物水源充足的地方并非随处可见，所以蛤蚧演化出凶悍的性格，敢于维护自己的领地，也敢于进攻比自己体型还大的东西，故此当地村民利用了蛤蚧这个特点，用竹竿伸进它们的巢穴它们加以捕捉。自古蛤蚧就是名贵中药材，近代疯狂的捕杀一度使这一物种数量急剧减少，但现在蛤蚧已经被列入国家重点保护动物，在广西境内，一些人都因捕捉和贩卖蛤蚧被判了刑。

近年来，蛤蚧在崇左生态公园的数量开始逐渐恢复，每年7月，蛤蚧开始产卵，它们会将卵产在石壁上。有趣的是，蛤蚧的卵是一种很小的蛋，蛋被母蛤蚧分泌出的一种类似蜘蛛网般的黏性物质紧紧贴在石壁上。蛤蚧算得上凶狠，但不致命。

崇左生态公园保护下的自然生态

潘文石潘教授的住宅周围总是活跃着几只小狗。潘教授说：“它们是用来报警的。”这还要从几年前的一次经历说起。一天傍晚，潘教授的学生郭亮观测完叶猴回来，忽然听见潘教授的一条爱犬发疯般对着路边排水沟里狂叫。郭亮立即拿起相机，初步判断狗发现了什么有意思的生物，他便谨慎地凑过去看，没想眼前发生的事情却把他吓了一个趔趄。一条眼睛王蛇正狠狠咬住一条鱼游蛇，那中毒的鱼游蛇已经开始吐血，垂死挣扎时还蹭了王蛇头上很多血。专以蛇类为食的眼睛王蛇可以长到5米，是世界上体型最大的毒蛇。它毒性极强，而且脾气非常暴躁。潘文石介绍生态公园内的眼睛王蛇数量相对较多，他还收藏了一条王蛇蛇蜕，从蛇蜕的大小初步判断，这条王蛇的头部有一名正常女性的手掌大小，预计它在竖立起颈部后，眼部可能会和一个身高1.7米的人类平视。眼睛王蛇属于爬行动物食物链的顶级，它的存在说明了崇左生态公园中存在着一个完善的爬行动物种群。

在崇左喀斯特森林生态系统之中生活的动物，可以说既神奇、又处境艰难。往好的方面看，说它们神奇，是因为在这些物种身上我们可以窥到自然伟大的进化轨迹――我们可以从它们身体的每一个部位、行为的每一个特点看到进化的痕迹。自然演化这个永不止息的驱动力，在千万年的时间里一点一点雕刻出一个适应了岩山、洞穴和多变气候的独特动物类群。而往坏的方面看，喀斯特森林的处境，可能比很多人预想的都要糟糕得多，这个生态系统原本就形成不易，在今天飞速变化的世界中更加风雨飘摇，人类活动已经将喀斯特丛林生态系统的主要部分摧毁，石山丛林，白头叶猴，豹猫，鼬獾，林狸等生物可以说被抢救了下来，但不知它们能否承受住我们对更多土地和资源的开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