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泉路上众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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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剧《活着还是死去》把人生的最后一站搬上了舞台。过了这个关口，前面就是漫漫黄泉路了。上路之前，人们还有什么想法和要求吗？从现实的角度说，这个问题本身就是荒谬的，并不具有真实性。但如果是一出荒诞的戏，就不同了，让死人表达一下他们的意志，也不能说是太离谱，反而给人一种别出心裁的戏剧效果。

死人如何表达他们的意志呢？其实也很简单，叫作“拒绝上路”。一个个尸体忽然都变得有千钧之重了，没人能把他们送进焚尸炉，而尸体还在源源不断地被送到火葬场来。舞台深处，嘈杂的汽车喇叭声和刹车声响成一片。这时，魔术师出场了。他的拿手好戏是为死者重新致一篇悼词。拒绝上路的死者，听了他的悼词，都大为感动。于是，他们不再坚持自己的意愿。剧作带着一点黑色幽默的味道，看上去不仅很有些喜剧效果，也透露出一点辛酸与悲情，给人一种亦喜亦悲，悲喜交集的感觉。

可以看出，这里表面上写的是死人，实际上还是写活人。过士行对于他所生活的现实社会，是有深刻认识和感悟的，在这里，他以曲折之笔抒发了自己的憎恶之情。死者为什么拒绝上路呢？剧中写到五个不同的人，每一个都有他们作为个人的原因，但归结为一点，还是他们活着的时候，没有得到公平和公正的待遇，他们作为人的尊严受到了严重的伤害。没有谁不希望自己活得像个人样儿，但在一个把权力和金钱奉为神灵的社会，欲望膨胀，精神萎靡，灵魂无家可归，个人的尊严就显得太无助也太脆弱了，轻而易举就可以丧失。就像那个因输血感染艾滋病而死去的年轻人、那个幼时被老师指使人打伤眼睛长大后自杀的学生、那个在比赛中踢了乌龙球因此而自杀的足球运动员、那个为教授职称所累考了一辈子还是副教授的大学老师，还有那个得不到父亲谅解而自杀的女，他们都有各自的问题，他们也都有不肯离开这里的理由，他们用这种方式表达自己的抗议。

但是，作为剧作家的过士行没有把思考停留在这一点上，他发现了问题的严酷性。这种严酷性就在于，我们生活在一个浮躁的社会环境中，道德沦丧成为严重的社会问题，每个人都不是局外人。我们的生活本该是有意义的，然而我们找不到生活的意义，或者说，生活的意义被一种力量抽空了。这正是荒诞的现实性基础。长久以来，在我们当中存在着一种深刻的误解，即以为荒诞一定是非现实的。其实大谬不然。恰恰是在我们这里，荒诞常常表现出强烈的现实感。而我们的荒诞剧，也常常给人一种写实的效果。事实上，荒诞剧就是要在这个荒诞的世界上寻找意义。一个剧作家的良心（或良知），常常也就表现在这里。他要在无意义的人生中寻找和发现意义，并通过个人的自省，把寻找和发现的精神历程展现在戏剧舞台上。这种执著的精神让我想起了每天推着石头上山的西西弗斯。

我所感到疑惑的，只是这个剧名。从《火葬场》改为《活着还是死去》，意义究竟何在呢？百思而不得其解。活着还是死去？这的确是个问题，甚至是人类的终极问题。但却不是过士行所要讨论的问题（窃以为如此），也不是剧中人物所面临的问题。哈姆雷特提出这个问题，那是因为，他要在“活着还是死去”之间做出选择。而这样的选择，对于这些人物来说，已经不存在了。无论他们死于自己的选择，还是死于迫不得已，抑或二者兼而有之，我们都无从判断。我们所关心的，只是更多的还活着的人的生活境遇。把对于现实的关怀与批判，转换为精神的玄想，固然是一种提升与超越，却也容易变成另一种逃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