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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禽流感相互关联的复杂性和不确定性,再次超出人们的预料
2月15日,一场冷雨令湖南省邵阳市气温陡降。
料峭春寒中,邵阳辖下绥宁县关峡苗族乡的集市更显冷清。几天前,县政府组织了消毒员a,用消毒液和石灰粉将整条街都进行了“大扫除”,街上已无鸡鸭可卖。
邵阳人禽流感病逝者龙小英的家就在街尾一角,这里属于关峡乡关峡村二组。龙家长年租住于此,开一间杂货店度日。20岁的龙小英在2006年1月26日患病,2月4日病逝。
在龙小英去世后五天的2月9日,在邻省福建,漳州市漳浦县旧镇山仔村26岁的林香英病情已经好转,被当地医院解除隔离。
这是2006年农历新年以来,国家卫生部通报的两起新增人禽流感病例,中国禽流感确诊病例由此上升至12例。
在卫生部通报漳州、邵阳两起人禽流感病例的同时,农业部门始终未予通报当地是否发现禽流感疫情。漳州、邵阳两市政府都对患者居住地周边的家禽和野禽进行了采样检测,均报告未发现禽流感疫情。
《财经》记者在两地采访获悉,林香英和龙小英患病前都曾与禽类接触,而龙小英所在的关峡乡,更曾在其患病后出现鸡鸭异常死亡现象。
两起病例显示,人、禽流感相互关联的复杂性和不确定性,超出了人们的预料。
湖南龙小英之死
2月14日,当记者来到龙小英家时,龙的母亲李新春仍沉浸在哀恸中,拿出女儿的照片痛哭失声。
2006年1月19日,在深圳打工一年半的龙小英回到老家。1月20日,她到邻近凤凰村赴亲戚的订婚喜宴,帮忙清洗了已宰杀的鸡鸭,并在酒席上食用了炖鸡鸭。当天下午,龙返回关峡村家中。
1月26日,龙对母亲说身体不大舒服。因为症状不明显,家人未在意。此后两天,龙小英更为家中杂货店赶集买货忙碌。
1月28日,除夕夜。这天也是龙小英20岁的生日。她一整天显得精神不济,疲惫地伏倒在桌上。
大年初一,龙小英出门拜年,晚上回家后开始发烧;1月30日凌晨1时,在家人护送下到关峡乡医院打针,当时发烧近40℃,伴有胸闷、咳嗽。通宵吊针后,高烧略退,于上午7时半返家。次日病状加重,再去乡医院打针。医生说是缺氧,但输氧后高烧不退。
2月1日一早,家人见龙脸色极差,将她送到绥宁县人民医院。拍片显示肺部感染,院方诊断为发脓性肺炎,“脓胸”。因龙病情加重,出现呼吸急促和昏迷,医院当天发出病危通知书。
2月2日,县医院院长表示病人情况严重,需转院救治,并迅速安排了救护车。当天下午5时许,龙被转至邵阳市中心医院,直接进抢救室。胸透测试显示,双肺有渗出性病变。至晚上八九时,上呼吸机,此时龙已说不出话,只能写字与家人简单交流。
记者看到龙于2月4日上午写在一页纸上的歪斜笔迹:“说话不出,喉咙塞起”。此间,母亲李新春曾问女儿,2005年12月在深圳打工期间有没有生病?龙小英未用笔作答,而是用手指了指额头和喉咙。
2月4日下午2时左右,龙被院方转至传染科,神智仍较清醒,拉住母亲的衣服不放手,母亲安慰她说一定能好起来。此刻已是永诀。当晚8时30分,龙因呼吸、循环衰竭,经抢救无效死亡。
2月4日,在龙小英去世之前,邵阳市中心医院以“不明原因肺炎”上报国家疾控中心网络直报系统。当天,湖南省疾控中心提取患者咽拭子样本作RT-PCR(基因体外扩充技术)检测,显示H5N1病毒核酸阴性。
龙病逝后,因家属反对,有关部门并未对其做尸检。湖南省疾控中心对患者提取鼻咽分泌物、血清、肺组织、鼻洗液共四份样本,送至国家疾控中心。后者对样本再作RT-PCR测试,结果显示阳性;随后又从样本中分离出H5N1病毒,于2月10日确诊为人感染禽流感病例。
至今,围绕龙小英感染禽流感的缘由仍有两种说法:一是龙从深圳回家过年前就已感染;一是其1月20日清洁鸡鸭时被感染。
龙小英家人在接受有关部门调查时,也曾提及龙小英从深圳打工返乡时,脸色苍白,精神不好。但怀疑更多集中于龙小英1月20日接触过的鸡鸭。
《财经》采访获悉,当日凤凰村订婚喜宴上,主人家买了两只鸡、两只鸭。其中,两只鸡是从关峡村当地集市鸡鸭贩子杨青娥手中购买。
据绥宁县畜牧局调查,杨青娥当时所售的鸡,是在绥宁市场上较受欢迎的“罗斯鸡”(一种产蛋周期一年半左右的蛋鸡),均从绥宁县城关镇一名张姓商贩处购得。张姓商贩又是从邵阳市一家家禽批发市场上购进这批“罗斯鸡”,而这家批发市场上的“罗斯鸡”,大部分来自河南。
用于宴席的两只鸭子,则是在关峡村集市上一名鸭贩子处购得。这名鸭贩是邵阳市城浦县人,而城浦的鸭贩多从广西贩鸭入湖南出售。
目前,对于龙小英病发前接触过的鸡鸭携带禽流感病毒的可能性,仍在进一步查证之中。除龙小英外,1月20日与两对鸡鸭接触过的所有人均无异常反应,包括亲手屠宰鸡鸭的龙宪国,将鸡鸭切割、斩剁和烹饪的李春香(龙宪国之妻),以及和龙小英一起为鸡鸭拔毛、清除内脏的另外三人。
尽管如此,绥宁县仍处于紧张戒备状态,从2月9日开始对县城畜禽养殖场、屠宰场所、畜禽及其产品市场进行了大清查;了禁止县外畜禽及其产品进入县内的通告,并在全县设立六个哨卡进行巡查;至今,绥宁县内尚未发现动物疫情,也无人员发热等异常情况上报。
凤凰村鸡鸭的异常死亡
据绥宁县宣传部门提供的通稿称,近两月来,关峡村无异常死鸡鸭现象。《财经》采访获悉,与关峡村相邻的凤凰村,也即龙小英前往赴宴的村子,2006年1月以来曾有鸡鸭异常死亡。
从关峡村去凤凰村,坐车约20分钟。凤凰村四野环山,村民均为苗族,共13户。就在龙小英病发期间,村中有六户人家自养的鸡鸭陆续病死。
龙去凤凰村赴宴是在1月20日。1月22日,凤凰村龙宪国家养的鸡鸭死了三四只。23日,龙宪国对门一家的鸡也突然倒地死亡。很快,村内其他农户饲养的鸡鸭也陆续遭殃,其中,龙宪寿家养鸡36只,数日内死去20余只。病死的鸡鸭多被村民掩埋,但也有少数病鸡鸭被村民宰吃。
龙小英病逝第三天,2月7日,绥宁县委书记、县长等带队来到凤凰村扑杀家禽,至8日凌晨,将村内全部家禽1060羽扑杀完毕。扑杀小组以每只家禽10元的价格,当场对农户进行补偿。被扑杀的家禽经焚烧后被深埋。
龙宪寿告诉记者,之前村民自己掩埋的病死家禽,也通通被挖出来,一并焚烧深埋。
2月8日晚8时半,湖南省畜医总站实验室接到由湖南省畜医总站、邵阳市畜牧局、绥宁县畜牧局联合采集的样本,包括关峡、凤凰两村数百只鸡、鸭、鹅的血样、泄殖腔及喉气管拭子样本等。
当晚,湖南省兽医总站用PT-PCR试验检测样本H5亚型禽流感抗原,所有组织样品和拭子样品均为阴性。
另一组检测由湖南省畜医检测总站进行,对关峡、凤凰两村600羽鸡、鸭作禽流感病毒检测,结果均呈阴性。
对于1月下旬以来凤凰村陆续病死鸡鸭的缘由,邵阳市畜牧局负责人表示,这些鸡鸭可能死于新城疫或禽霍乱。
祸降福建林香英
湖南龙小英病例及其病逝的消息,由卫生部于2月10日通报。就在此前两天的2月8日,卫生部刚刚通报了福建漳浦县林香英病例,同时宣布其病情平稳。
漳浦县隶属闽东南漳州市,26岁的林香英是该县旧镇山仔村农民。2月10日,记者来到漳州市人民医院时,尽管林香英已于前一天被解除隔离,但院方仍不准他人探视。
这是福建省迄今通报的第二起人禽流感病例。之前的2005年12月29日,卫生部曾通报该省三明市41岁的工人周亚萍感染人禽流感,并于12月21日死亡。
2月11日上午,记者赶往旧镇山仔村,沿途一派山野风光,桃花盛开,林香英家门前的一片荔枝林也近花期。林家坐落于村中一栋二层小楼。其岳父告诉记者,林家没养过鸡鸭,仅种了一亩荔枝、两亩香蕉和一些蔬菜。近年旱灾、台风严重,水果收成不好,至今家中还欠了一万多块钱的债。
为了增收,2005年12月31日,林香英的小姑子前来帮忙,种下了一亩大葱。次日,全家邀小姑子在家中吃饭,特意从本村小店买回一斤卤鸭。不料三天后,“脸色红润,身体一向很好”的林香英就发病了。
据记者采访了解,1月3日晚,林香英被邻居叫去打牌,打了一个通宵。次日一早,林从牌桌上下来,马上回家给大葱浇水。当日中午感到头痛,卧床休息。
1月5日,林香英呕吐、头晕,就去位于寨内村的旧镇中心卫生院分院看病。接诊医生林小军认为是因通宵打牌、过于劳累引起的眩晕,给她开了副感冒药和“眩晕停”。
此后五天,林一直吃林小军开的药物,但病情渐重,发起了高烧。约在1月8日前后,她责怪丈夫照顾不周,夫妻吵架,林赌气连续两天不吃饭,连水也不肯喝。1月10日晚,丈夫从外村请来了60多岁的退休医生林建来。林建来告诉记者,当晚林高烧已达39.5℃,“头痛,咳嗽无痰,喉咙充血得厉害。”他认为可能是咽喉炎,但因自己年迈眼花,也没听诊器,所以只为林输了液,建议尽快送院。
1月11日晚,林香英病情加重。12日晨6时,被家属送往旧镇中心卫生院。
卫生院院长洪和泉向记者回忆,当时林咳嗽气喘,嘴唇干紫,呼吸困难,体温达39.6℃;拍片显示,右肺出现云絮状片状阴影。卫生院就按肺炎方案,为林注射抗生素。
1月13日,再次拍片,发现肺部阴影迅速扩大。当晚9时,林被转至漳浦县人民医院传染科隔离治疗。此时,林已被怀疑感染了人禽流感病毒。
这一消息很让家属恐慌。林香英的主治医师表示,家属开始还承认吃过卤鸭,在得知可能是人禽流感病例后,又矢口否认,且拒绝抽血化验。
1月14日上午,几经动员,林香英终于在漳浦县医院拍了胸片,显示云絮状片状阴影已从右下肺扩展至整个双下肺。15日,福建省疾控中心专家组抵达漳浦县会诊,对林香英进行激素治疗,辅以中药“清开灵”。但林病情加重。“我们就上了呼吸机。”漳浦县医院一位医师说。
1月16日凌晨4时,林被送往漳州市医院隔离病房抢救。
据了解,林香英入住漳浦县医院后,院方已取其标本送往福建省疾控中心。经后者检测,并经国家疾控中心复核,样本呈H5N1禽流感病毒核酸阳性。
2月8日,经国家疾控中心对患者发病后急性期、恢复期血清进行检测,禽流感病毒中和抗体滴度呈四倍以上增高。
林香英的哥哥告诉记者,林被送治漳州市医院后开始好转,医院及其本人时有电话报平安,直到2月9日解除了隔离。“北京专家和福建省卫生厅的专家都说,可能过不了几天就能回家了。”他说。
“吃鸭说”和“候鸟说”
林香英的公公说,元旦当天林香英请小姑子吃饭,饭桌上一共六人,包括林香英两岁的女儿在内,其他人都没出现任何症状;而且本村小店卖的卤鸭都是用本村养的鸭子卤制,当地也没听说发生过禽流感疫情。
林香英娘家在附近后垄村大油甘自然村。林父林寿水对记者说,平时难得回娘家的林香英,曾在冬至那天――也即2005年12月22日――回过娘家,吃过刚宰杀的鸭子。鸭子为大油甘自然村土产。
但经有关部门事后调查,大油甘自然村也未发现禽流感疫情。“大油甘自然村400多村民和山仔村1000多村民都经过检查,没有人染病。”旧镇卫生院院长洪和泉告诉记者。
漳浦县人民医院院长许秋水、漳浦县农业局局长陈言则向记者提出“候鸟传染说”。据称,距离林家8公里左右的眉力鸟类自然保护区,是白鹭迁徙厦门的必经之地。此地候鸟种类繁多,也许是白鹭在林家门前荔枝树栖息时落下的粪便,导致林香英染病。
患者家属表示不相信,“我们这里白鹭非常少见,见得到的只有麻雀。”林香英的公公说。陈言也承认,事后并未对白鹭粪便取样,仅以目前取样的野禽样本来看,均呈H5亚型禽流感病毒阴性。
漳浦县农业局局长陈言表示,2005年12月15日前,农业局完成共接种家禽476万只。
2006年1月14日上午,漳浦县农业局接到上级电话通知,称漳浦发现不明原因肺炎。次日上午开始,县农业局即对林香英居住地八公里范围内的禽类进行了紧急免疫。至1月19日,八公里范围内的26万只水禽都完成了第二次免疫。至1月23日,全县范围内针对水禽的第二次免疫工作也完成了,共接种85万只。“但因为临近春节,一两天内决定要宰要卖的鸡鸭没有打疫苗。”陈言说。
据了解,1月14日至22日间,漳浦农业局先后五次在全县范围内的家禽和野禽身上采集棉拭子样本,并报送福建省动物疾控中心检测。共采集棉拭子样本436份,其中包括林香英居住地周围三公里范围内的样本319份。
截至本刊2月17日晚发稿时,经福建省动物中心检测,当地提供的全部禽类样本均为H5亚型禽流感病毒阴性,显示当地未发生动物禽流感疫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