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呼呼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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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公的两位高中同学15年前都在无比惨烈的高考中败北，那时候还没扩招，上线极难，两个人又极有个性，坚持不肯复读，双双步入社会，之后惺惺相惜彼此爱慕结为夫妻育有一女，等我们结婚的时候，那女孩已经读小学，取名楠楠。

楠楠一上学就表现得出类拔萃，成绩超好，自理能力超强，因为父母忙于生计总是乌漆麻黑才回家，楠楠很小就能自己上学放学，回家后能独自在家并能独立完成作业，这对包括我们在内的很多父母来说都不可想象，很多孩子像她那么大的时候，专人接送、专人陪吃、专人陪写，还不能保证拿到理想成绩，更不敢想全年级名列前茅。所以在很长时候里楠楠都是我们圈里的榜样。

后来我们家孩子上学了，费劲得不得了，为此我们曾专程跑去请教。楠楠妈说：“啥也不为，一方面是我管得严，她怕我，学不好打！另一方面我老和她说，要好好读书，考上大学，将来就能像你们一样，找份体面又赚钱多的工作，别像我和她爸，没考上大学，力没少出，钱却没赚多少。”我和老公一听，这第二方面没法说了，咱娃认识不上去，第一方面当然就变成最重要的，要让她怕我们，至少怕我们中的一个。我说，让她怕你吧。她爸一甩脑袋，还是让她怕你吧，女孩子都应该妈妈管，你看人家就是妈妈给收拾老实的。我琢磨了几次，也试了几次，不行，我下不去那个手。后来我们决定放任自流，让孩子过个愉快的童年，一切大石头等上了初中再往她身上砸吧。

各回各家各忙各事，转眼几年不见，俺娃上三年了，居然也从班里的末等生变成中等生，娃的父母颇感欣慰。老公约优等生楠楠一家上小馆子撮饭。一见面，哇，女孩子比我都高了，已经读初三，身材高挑，表情倔强。我们热情询问楠楠成绩还那么棒吧？她爸是个非常开通乐观的人，和女儿关系好，当着女儿的面就说：“下降啦！知道谈恋爱啦！现在这孩子有自己的想法啦，整不了啦，我就和她说，你是第一次给人家做女儿，我是第一次给人家当爸爸，有什么做的不对的地方互相原谅吧。”我们觉得这爸爸当的真不错。

妈妈始终没插嘴，当楠楠领咱娃去洗手间时，妈妈说：“现在我不敢说她了，说一次几天不和我说话，几天不叫妈妈，恨我。”爸爸插嘴说：“知道谈恋爱喽。你看她戴的那些链子，都是男同学送的，有一次送了她一个大毛绒玩具，我一生气拿菜刀给砍啦，之后我也向她道歉啦，我俩关系还不错，跟她妈是不行了。总之现在的孩子，太难整了，你不是天天写教子育儿吗？有什么高见？”

这时候楠楠领着咱娃推门进来，我假装完全不在意地说：“这有什么，14岁的女孩恋爱挺正常的。”楠楠也装作全不在意，可我感到她立起耳朵。“不过，聪明孩子能够控制自己的情绪，知道现在不是恋爱的最佳时机。你想啊，如果对方考上了你没考上，恋爱还有什么可能？楠楠那么聪明，什么不懂？你们就别瞎操心了，要知道，14岁正是青春期，你越压制，叛逆就越厉害，大人还逆反呢，何况小孩子？”

我知道楠楠被我说动了，大家也都忙着点头附和，可我心里却想：这还真是奇怪，一个人见人爱的乖宝宝一夜之间变成问题少女？扭头看看正把一杯可乐倒来倒去的咱家的问题儿童，忽然心里一片冰凉，不久的将来，我也会是她眼里的仇人吧？

回家后我忙拿出录像机对着咱娃，让她保证，“妈妈，我14岁的时候绝对不恨你。”她问我：“我为什么要恨你呀？”“因为妈妈让你好好学习，不让你谈恋爱。”她对着摄像机一摇脑袋：“我可不能保证！”看出我的伤心，她又慢悠悠地补充：“不过我可以保证找个你喜欢的。”心一下暖了，又忽然觉得自己有病，干吗要提早担心未来的不快？也许这不快根本就不存在，也许那个男孩我真的很喜欢，而他们又因彼此喜欢而干劲十足一起上北大呢！

转眼又一年，娃她爸又约楠楠一家三口吃饭，只来了两口，一问，原来楠楠因为恋爱成绩直线下降，已经降到全班十几名，他们害怕了，把她转到附近一所县城的重点初中住读，一年后可以直考县一中，将来上重点大学的希望就比较大。

我一听，这主意不错，快刀斩乱麻，离开温暖的环境那根茁壮的爱情小草也就失去了土壤。可是妈妈眼圈却红了，说：“我根本不想让她去，可一家三口两个都举手我也没办法。”我奇怪了：“这对孩子是好事儿，对你也是好事儿呀，她在家那么气你，现在多省心。”当妈的摇摇头：“太舍不得了，就算气我，我也希望她在身边，她这一走，我俩提前进入老年生活，白天都上班，晚上回家一个看电视一个看电脑，基本没什么交流。家里太冷清了，孩子在家至少有人跟我斗气，家里也有个声，热热闹闹的像个家。”

你看，女儿和妈就是这种关系，小时候，总让你操心，生病啦，不爱写作业啦；长大一点总让你生气，不专心学习啦，早恋啦；等到终于懂事的时候，不再让你生气的时候，已经不在你身边，不再需要你的气愤、你的关心、你的爱，你对这个孩子就剩下期盼和等待了。这时候你多么希望，她就是那个爱弄脏漂亮衣服的小姑娘、常常把你气得四脚朝天的叛逆少女，那种种气呼呼的心情，也是幸福啊！

昨天我们打电话对这对提早进入老年生活的孤独父母给予慰问，得知楠楠近况不错，成绩已经从刚去时的全校60名进入全校30名，而且当爸爸去看她的时候，她居然说，“为什么你来，妈妈怎么没来，我想妈妈了！”啊，距离拉出母女情。当然，坏消息也有，前几天她老爸被学校一个电话呼去，因为楠楠又恋爱了，对方是学校无可动摇的年级状元，自从和楠楠走得很近，成绩已经降到第五名，学校不高兴，男孩的父母也不高兴。新一轮的战斗开始，到处都有幸福的气呼呼的爸爸妈妈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