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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复:知非空谷无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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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子

严复(1854—1921),何许人也?中国近代史上睁眼看世界的重要人物。严复早年对西学的推崇和晚年对传统文化的固守给后人留下了足够多的话题,仅仅翻译《天演论》,以“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生物进化理论阐发救亡图存的观点,还有提出“信达雅”的译文标准就足够让他不朽。

吕碧城(1884—1943),何许人也?龙榆生称她为近三百年最后一位女词人。她早年离家出走,得天津《大公报》经理英敛之的扶持,进入报业,结交名流,与秋瑾、袁克文(袁世凯之子)等保持深厚的友谊;后创办女子公学,接着在上海经商,一时成为巨富。离开上海,吕碧城游历欧美,人到中年,却突然皈依佛门;二战期间,由瑞士到香港,1943年病逝。

两人年龄相差30岁,但都是广漠星空中亮闪闪的星子。交会瞬间留下了灿烂的光焰,照亮了寂寥的夜空,也给后世仰望的人一些遐思。

1908年10月4日,严复到吕碧城处;10月10日,严复见吕碧城;10月13日,吕碧城拜访严复;10月16日,严复病,不能吃饭,写信与吕碧城;12月1日晚,严复送吕碧城由北京赶往天津。

1909年4月8日,严复得吕碧城信;6月11日,严复到天津;6月13日,吕碧城拜访严复,谈极久;7月29日,吕碧城拜访严复;9月23日,严复寄信与吕碧城;11月8日,严复寄信与吕碧城。

如此短暂的时间,如此频繁的造访和书信往来,如此大的年龄差距,如此富有声名的两个人,相遇与交往,产生过怎样的心灵悸动,多年以后我们只能揣测一二。留在日记上的片言只语,也许曾在当事人内心掀起过惊涛骇浪,但这些浪涛在漫长的岁月里早已沉寂。

日记是私密空间,能将一个人反复记入日记,而且语焉不详,多半是有一些不能大白于人的情感在。病中探访,夜间送行,许多未能记载的详情深隐在跳荡的词句中。本文不敢品评严复对中国思想史的贡献,仅根据大师情感的碎片,推测一下伟大人物内心的困惑和挣扎,进而探讨一下更为普遍的世道人心。

一、不睦:一个男人和若干个女人的永恒故事

潘光旦曾盛赞中国式婚姻里父母之命和门当户对的优点,说是至少在物质层面保障了下一代的幸福。不少文化人就此发挥说,妻子多半是家族利益的结合体,而男人的爱情并未因此受到损害,因为男人还可以在纳妾时完成他的爱情想象。实际情形呢,我们看看严复的经历。

严复一生有二妻一妾。他的第一位妻子是不识字的王氏,两人年龄相仿。在26年婚姻生活中,严复因为学业、出仕、经济等原因,与王氏聚少离多,虽生有多名子女,但因为王氏不识字,两人没有留下书信,难以直接窥见他们之间的情感。学贯中西的严复与一字不识的王氏,很难说得上有多少丰富的情感。不过,1921年夏天,在严复去世前的两三个月,曾亲手为王夫人抄写《金刚经》一部,且安排死后与王夫人合葬,有人推测这一举动主要是遵从礼法,并感谢王氏照顾母亲与儿子的情分。

王夫人过世后,38岁的严复娶了15岁的福州女子江莺娘为妾。严复纳妾时并不得志,他不但得不到李鸿章的重用,同僚中又有严重的派系之争。四度参加乡试,不幸皆落榜。或许由于这两方面的挫折,严复在此期间开始吸食鸦片。莺娘也是一个不识字的姑娘,内向寡言,脾气不好,与严复关系不融洽。以严复的个性,他期望伴侣“能言会笑”,“方不寂寞”,共同生活18年后,严复说:“自渠十五岁到我家,于今十又八年……在阳崎、在天津,哪一天我不受他一二回冲撞。起先尚与他计较,至后知其性情如是,即亦不说罢了……此人真是无理可讲,不但向我漠然无情,饥寒痛痒不甚关怀。”

红袖添香是大多数文人的绮梦,连辛弃疾也不能免俗,英雄末路时也感叹“倩何人,唤取红巾翠袖”。可能失意文人都希望粗粝的生命里有一点年轻女性的温存吧。男性渴望建功立业,沙场征战,生命里总有一些杀伐之气,不过,这样的男人本质上还是顽童,是顽童就希望有温柔母性的照拂。特别在外面世界受到遏抑之后,更渴望在柔弱的春水里洗濯受伤的心灵。“赌书分得泼茶香”是神仙眷侣,普通人不敢奢望,严复的生命里难道没有这样的遇合?难以细腻沟通的妻子已辞世,在严复那个时代,纳妾是天经地义的事,他选择得如此匆忙,是因为本身对情感并不在意,还是当时识字女子太少?抑或这是一段因误会结就的姻缘?如果纳妾只是为了照顾个人日常起居,更不应该选择“漠然无情”的丫头啊。同居一室,“饥寒痛痒不甚关怀”,最难将息。这样两个人聚首,大概就是佛教说的“怨憎会”吧。俗世普通男女,不敢奢望心灵深处对等的交融,至少能一呼一应,做不来神仙眷属,也要做知冷知热的尘世夫妻。严复与莺娘,何苦来哉?

与莺娘结合8年后,46岁的严复在上海结识朱明丽,娶朱为妻。朱明丽受过教育,但文字功夫并不纯熟,分隔两地时严复与她三五天即通一封信,两人感情深厚。

严复写信给朱明丽说:“自汝来后,(江莺娘)更是一肚皮牢骚愤懑,一点便着,吾暗中实不知受了多少闲气。此总是前生孽债,无可如何,只得眼泪往肚里流罢了。”在妻妾争执之中,严复感叹“世间惟妇女最难对付”。

在一起生活18年之后,严复与江莺娘分手,严复时年56岁。不是生活实在难以为继,严复不会做出如此选择。两人数次“大相冲突”,严复感叹自己“真天下第一可怜人也”。他向明丽诉说心中的痛苦:“此间京寓本极清静,除两人外余皆是下人……江姨向极寡言,既不出门,又不能看书,针黹近亦厌弃,……凡无一事,只是闷坐卧床而已。度日如此,亦自难堪!” “渠总是板着面孔,与人不交一语。”这年4月23日,两人吵架后莺娘离开严复,两人关系就此结束。严复感叹地说:“吾今日即算与伊永别,不但今生不必见面,即以后生生世世,亦不必窄路相逢罢了。”此后严复每月“付姨太四十元”。后来莺娘有意返家,严复断然拒绝。

江莺娘和朱明丽一直未能和睦共处,由此可知,妻妾成群的大同世界只是某些男性一厢情愿的臆想。以今日之常识考量,爱情以它的排他性、独占性区别于人类其他的情感。这种在莎士比亚看来“比死还要坚强”的情感,不可能公开地与他人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