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抵达一种文化请从吃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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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觉得人到一个地方,想进入一种文化,最直截了当而且毫不掺假的一种方式,就是去直接接触它的饮食。

饮食与地域――

记得有一次,我从日本转机去美国。在日本机场的休息室里,看见那个餐台上各式各样的,小碟子、小杯子、小碗、小盘子,里面的各种玲珑剔透的水果削成了块,旁边装饰着小花小草,一旁的酒杯高高低低,各式各样的。

在那儿吃了半天那个小碟、小碗的东西以后,一转机到美国,好家伙,一大盆洗好的苹果,整个儿的苹果,根本不切块。那一瞬间就觉得,日本文化跟美国文化,在对于水果的态度上―下子就表现得淋漓尽致,一目了然――日本文化,很美好,有一种精致的美。美国文化也很美好,那是一种蓬勃的健康。各有不同的那种美好,你能够感受得到。

不同的食材也会反映不同的文化属性。我姥姥家是从东北过来的旗人,所以我对东北菜就很有感隋。我奶奶家常年生活在上海,就在徐家汇,我对上海菜也特别有感情。所以我吃的东西,反差就特别大。有一个最强烈的感受,就是上海小碟、小碗,摆一桌子的东西,也不够东北的一大锅乱炖,上海菜里有道红烧滑水,就是专门把鱼尾的那-段给做了,但是东北大锅乱炖,可能四五条鱼都直接炖在一个锅里,哪里会那么讲究地要把一条鱼要分鱼头鱼尾那样去吃呢?

等真正深入到地域文化的时候,也是这样的感觉。东北文化的气势磅礴包罗万象,融合进去以后,就变成了它的气势本身就是的特色。而在E海,你一定能够看到那种老租界房子里面斑驳的时光,里面所流露出来的那种精致的典雅。所以在上海,你随便一个小弄堂里面,小馆子炒出来的菜,一定都带着上海人的那种精细的用心,一个菜饭,都可以做得鲜鲜亮亮。一碗阳春面,也会做得清清爽爽。所以我觉得走到不同的地方,去体会它不同的饮食,感受到的文化差异会特别强烈。

饮食与仪式感――

很多时候饮食这件事情充满仪式感,对于饮食的记忆一定不单纯是口味上面的,还有很多相关的行为和思想。

我从―开始到就特别喜欢那里,可是在饮食上,是过了好长时间才能够吃糌粑的。我就觉得糌粑里面的那股酥油味太腥了,觉得怎么都不能吃这个东西。

后来我在寺里面看见那么多的酥油花,知道那么多人在寒冬的时候,要把手泡在冰水里,捏酥油让它成型,手都冻裂了,才捏出来酥油佛像和各种酥油花。食用酥油能够御寒,酥油里的那种膻腥味道……所有这些东西都跟酷烈的阳光,和它那种不化的雪山是融合在一体的。我开始对酥油有感情。

有时候觉得,你对一个地方的接受,可能起点是接受了它的饮食,然后才逐渐抵达了它的文化气质。有些地方刚好相反,就是一开始你接受它历史传说中的一切,和它所有文化中的风景和民情,但是你最终能够接受的才是它的饮食。像能够吃糌粑,就是使我最后觉得终于到达藏文化的内核,有了对它内心深处的一种接纳。

我在拉萨的时候没有吃糌粑,走到江孜的时候还没有吃糌粑,然后一路走到日喀则,终于开始接受吃糌粑,那时才真的觉得我能够融进了。我这才发现,饮食的口味原来跟一个地方的那种水融是那么一种深刻的默契。我觉得在很多民族文化形态里面,你去体会它的美食是―件非常有意思的事情,因为那里面有很多它的仪式感,有很多东西是养人敬神都合一的东西。

寺庙的饮食其实都做得特别好,包括它的那种摆放,都给人一种特别有仪式的感觉。做素斋的根本,就是特别的用心。我们现在经常去一些吃素斋的地方,看到用豆制品做的那种红烧肉、牛排、烤香肠,完全以假乱真。真正的高僧大德就告诉我,素斋根本就没有必要去做成这样,像那些样子就说明你心中还是想。你只要把豆腐本身做好吃了,就比它像什么口味要更好。后来我就觉得,那种超越形似以外,在素斋中有―种神韵的东西,就是它的那种清雅里面的用心。我在很多素斋中都吃到过不同的豆腐,最好吃的是我在佛光山上吃的一种“花生豆腐”,是用花生磨出来的,这种花生豆腐的口感介乎真正的豆腐和奶酪之间,你可以一小勺一小勺地食用它,觉得像吃奶酪一样。花时间和心思把食材本来的香味突显出来,才是最好的美味。

饮食与记忆――

记得最早跟我导师进四川的时候,是我读硕士第一年。导师特别犹豫,他说少不入川,就是你现在还这么小,要不要带你去呢?我当时特奇怪,我觉得什么地方能够比北京更好呢?但是到那儿以后我就发现,首先让我迷失的就是川菜。

川菜对我有着不可抑制的诱惑。首先就是那种麻麻辣辣、红红火火的气氛,在湖南、贵州,甚至江西我都吃过很劲爆的辣味,但是没有―个地方可以复制川菜中的麻。一个麻辣烫、一个麻辣火锅、一锅红油沸腾起来的时候,不管是肉是菜啊,―股脑倒进去的时候,带着那种麻椒的香气一下子喷出来,对味蕾的那种刺激,让你一下子觉得,就只有四川这个地方能够有那样的一种生命的爆发力。当我第一次走在成都的街头,小巷里卖麻辣烫的那些漂亮的女孩子,高门大嗓地用四川话喊着“卖麻辣烫喽”的情景,一下子就给了我特别强烈的撞击。

我去了以后就开始没有节制地吃,吃到第三天就开始鼻子流血,第四天我导师把我钱包没收了。在我没有去四川之前,我对于四川所有的记忆,都是关于李白、杜甫和坡这些诗人的,都是关于那些“锦江春色来天地,玉垒浮云动古今”的那些诗词的,这个城市给我的文化记忆是那种美丽厚重、深邃悠远的。但是饮食塞个东西,它可以―个瞬间,就撞坏了你所有感性的记忆,一下子就让你觉得它的那种市民性澎湃而出,你对它可以有信赖,可以有托付。

后来很多人都问我,你是四川人吗?我就是特别喜欢各种麻辣口味的东西,觉得它是一种生活态度,它的那种酣畅、那种透彻、那种不留余地、那种浓郁直抵人心的东西,我很喜欢那个做派。

后来我又去了很多次四川,2008年的下半年我去过七八次。“5・12地震”刚刚过去的那个月,从绵阳到北川再到汉旺镇再出来,满目疮痍,就觉得孩子们在你怀里流的眼泪都够一座堰塞湖了,心里压抑的痛苦怎么都释放不出去。然后成都的朋友就说,我们去吃东西。

我们就去一个叫耍都的地方,全是大排档。我们就在大排档吃那种酣畅淋漓的老妈兔头、炸糍粑、一串又一串的麻辣烫。那里到处都是这样的人们,你会忽然觉得此时此景,饮食也是一种安慰,它会让你在这个地方完成一种宣泄,同时又会告诉你,不管怎么样生活都是会继续的。

还有些记忆非常有意思。我特别喜欢西安,第一次去西安的时候还在读大学,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将来有一天我会嫁给一个西安人,会对西安的口味那么熟悉。我听说西安有泡馍,就想去尝试。

那天早晨,我计划上午去碑林,下午去新庆宫,没想到我在碑林里流连忘返,走出碑林的时候已经下午两点半了。我觉得饥肠辘辘,然后在街上打了一辆三轮车,说你拉我去新庆宫。

那个时候是三四月的样子,天上还下着蒙蒙细雨,细细的像最细的小馍。穿过清明的烟雨,停在新庆宫的时候,雨停了。我跳下车的时候,大概已经是下午三点,我已经饿得前心贴后心了。新庆宫旁边有一家特地道的泡馍馆,我让老板给我把桌子支在墙根儿下,那天就要了两样东西,一大碗羊肉泡馍,还有一大碗黄桂稠酒,最后上了一海碗羊肉汤。

我先是在那儿掰那个馍。人家告诉我,你要用指甲把它掐碎。对一种饮食的经验,有很多时候是看你自己怎样去参与它的。现在我们去饭馆里,基本上都是那种机打的泡馍。可是我那个时候,有大把的流光,坐在宫墙下,喝一口桂花稠酒,然后细细地掰那两个馍,把它掐成比指甲盖还小。因为是自己亲手掰的,才知道那个死面馍是有层次的,你看着像云雾一层一层的馍参差不齐,绝对没有机切的那个茬口,然后散落在碗底,一点一点地堆起来,最后在那个,锅里头煮,大片肥肥的羊肉,还有长长的粉丝萦绕在上面,撒上绿绿的小葱末、红红的辣椒,就着糖蒜,喝着大碗的稠酒,看着红红的新庆宫墙,你能想象大唐风云所有的传奇……

多年以后我还是忘不了那顿泡馍:一个20岁的女孩坐在宫墙下,一大碗泡馍、一大碗稠酒、一大把美好的思绪,别无其他。那种酣畅淋漓的感觉,到现在还会时常想起。那个美丽的宫墙和自己学习掰泡馍的美好过程,让我觉得饮食就是一座桥,把人跟这个地方曾经的所有,一下子就连接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