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后女孩的微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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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于1988年的赵文静曾经有一万个“hold不住”的理由

——妈妈因病离世，爸爸成了“渐冻人”，弟弟正在上高中，

仅仅两年的时间，她的世界陷入了一片兵荒马乱。

可是，她出名了，不是因为苦难，而是因为乐观。

这个体重不到八十斤的女孩，用她的微笑告诉这个世界：苦难与幸福并非天敌。

苦难与幸福并非天敌

2009年的冬天，赵文静的爸爸赵树山被确诊为渐冻人，渐渐失去了自理能力。彼时赵文静刚刚大学毕业，在沈阳一家机械销售公司工作。看着妈妈一边照顾爸爸一边照顾读书的弟弟，根本吃不消，而且家乡的冬天非常寒冷，爸爸的病最怕寒凉，赵文静将爸爸接到了沈阳，在沈阳市铁西区租了一间不到二十平米的小屋，小屋离她的公司步行大概十分钟的路程。

爸爸每隔两个小时就要翻一下身及小便，文静便每隔两个小时从单位回家一次。那段步行十分钟的路她从来没有走过，而是一路狂奔，引得路人侧目。每一天晚上，她都要不时地给父亲翻身、接尿及挠痒，始终处于半睡眠状态。

2011年的“五一”，远在内蒙古赤峰的妈妈心脏病突发去世，没有给文静留下只言片语。触摸着妈妈冰冷的遗体，看着一夜之间沉默下来无助无依的弟弟，文静瞬间意识到，在人生面前，自己失去了号啕控诉的权利。拉着弟弟的手，她说：“别怕，你还有我和爸爸。”安葬了妈妈，文静把弟弟送回了县高中，第一次以家长的身份去见弟弟的班主任。她请求的不是关照，而是希望老师不要因为弟弟的身世变故而对其特殊。从此，文静每天都会给弟弟的班主任打电话，她在意弟弟的成绩，但她更在意的，是弟弟的心理成长。

做完了这些，文静马不停蹄地赶回沈阳。等待文静的，是相恋十年的男友迫于各种压力做出的分手决定。看着自己心爱的男生泪流满面的样子，文静表现得无比坚强，她说：“谢谢你，陪了我这么久。”然后，彼此转身，谁也不忍看着对方在视线里消失。不知道走了多久，只记得稀里糊涂走回家时，才发现衣服已经被眼泪打湿。

文静怕北国冬天呼啸如狼嚎的风声，害怕一个人过马路，害怕男友会离她而去，但她正在经历的这些事情告诉她，害怕也得面对，生命中的一切都可能会失去，留也留不住，唯一能做的，就是在还拥有的时候好好珍惜——这是文静在悲伤的尽头得出的结论。她拿出手机，对着屏幕努力微笑，并告诉自己，从此以后，不管还要面对什么，都保持微笑。

那夜，爸爸熟睡后，文静失眠了。妈妈的音容笑貌，与男友曾经共有的青春时光，如今都只剩下温暖的回忆了。想到这里，她起身，想去找一张妈妈的照片，想在心里跟她说点悄悄话，就像曾经那样。这时文静才发现，他们一家四口居然连一张合影都没有。这样的发现，深深地刺痛了她。曾经以为漫长的以后什么都会有，现在才知道，有些事情其实没有以后。爸爸的病随时会有生命危险，再也不能给自己留下任何的遗憾了。

文静从朋友那里借来一台数码摄像机，记录下爸爸每天的生活，就算哪天爸爸不在了，也让这些影像留存记忆，存放思念。

她的快乐加工厂

数码摄像机借来了，文静没有想到面对那支起来的机器，爸爸居然会有一些拘谨。她找来爸爸曾经的照片，指着照片上的爸爸说：“你看看，你看看，你自己曾经有多帅。要不是早婚早育，你都能混进娱乐圈。”赵树山笑了。“求求你，别笑了，你一笑起来太帅了。你说你有多自私，长得那么帅，就不多遗传给我一点儿。”

“大-板-牙。”这是爸爸的回答，尽管含混不清，文静却听得无比清楚，这是爸爸在取笑她的门牙。她笑闹着冲过去，揪着爸爸的耳朵说：“随根儿。”然后，父女俩都笑了。笑过之后，文静开始给爸爸理发。先是用胶带将报纸粘起来，糊成一个披风给爸爸披上，然后用一把普通的家用剪刀和一个断齿的塑料梳子给爸爸剪头，半个小时后，一个标准的圆寸发型诞生了。文静拿来镜子坚持让爸爸照照。爸爸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又一次笑了。爸爸的笑容在文静的心里开出一朵又一朵的花儿。她总是在那样的笑容里无尽地想念妈妈——要是也能这样每天看到妈妈的微笑该多好。还好，老天垂怜，让爸爸还在。每当想到这里的时候，文静说：“既幸福又害怕。”幸福的是，爸爸给了自己相依为命的机会，害怕的是，有一天，爸爸也会撒手离开。文静心里很清楚，爸爸的病目前为止还没有任何的治疗办法。更为残酷的是，爸爸会一直头脑清醒地看着他自己各个器官衰竭而死。一想到这里，文静会心如刀绞，她就得不停地对自己说，不管是一天还是一年、十年，都要让爸爸在有生之年活得开心幸福。疾病折腾着他的身体，她能做的，就是抢救爸爸的精神。首先要做的，就是让自己的内心强大起来。

在所有人看来，爸爸的确是文静最为沉重且几乎难以承受的负担。一个月两千元的工资，除去房租和供弟弟读书，父女俩只剩下七八百元的生活费。每天每隔两个小时跑回家一次给爸爸翻身，为他端屎接尿。以她八十斤的体重，扶起父亲方便是一件十分艰巨的事情，但每一次她都会装作很轻松的样子，甚至开玩笑：“这就叫举重若轻。”常常，爸爸已经听到她关门的声音，她会又悄悄开门进来，冲爸爸做一个鬼脸。看着爸爸笑了，她才放心地离开。

公司在写字楼的十四层，疲惫的文静舍不得坐电梯，因为走楼梯可以在每一层的垃圾筒里捡饮料瓶。曾经有人用不屑的眼光看着她，她的内心也会有不适，但她马上在心里对自己说：“每捡二十个饮料瓶就可以给老爸加个菜了。”这样想的时候，那些目光对她来说已经不存在了。

每天下班后，文静几乎是冲出公司，然后去菜场买菜，常常人没有进家，笑声已经传来：“赵树山，你今天在家乖不乖？”然后，她隔着门会听到爸爸传来的微微的回应声，一颗心就此落地，无比安稳。

一个人无法将爸爸背下楼，文静觉得很对不起爸爸，所以，只要她在家，就会不停地跟爸爸说话。有时实在没有话说了，她就会拿出小镜子，父女俩练习微笑，比谁笑得好看。

为了尽可能延长爸爸的生命，文静学会了针灸。每天，她一边给爸爸针灸一边开心地说：“赵树山，你说我怎么这么聪明呢？我就纳了闷了……”爸爸笑出声来，文静就继续贫嘴：“别臭美啊，我聪明这个劲儿，随我妈。”

爸爸喜欢看谍战剧，她租来各种谍战片放给他看。爸爸无法操作遥控器，她在遥控器上绑上一根筷子，爸爸可以借助嘴巴的力量用筷子给电视换台。怕痒痒挠抓伤爸爸，文静留起了长长的指甲，不时地展示着自己的手指给爸爸看：“赵树山专用痒痒挠。”

2008年，学护理专业的文静大专毕业后并没有从事护理工作，原因是实习期间她觉得这个工作实在是太辛苦了。如今，为了爸爸，她把曾经舍不得吃的苦都吃了，“把丢掉的本事又找回来了”。爸爸看在眼里，当然疼在心上，有时看着女儿汗流浃背的样子，赵树山会落泪，文静就会大声地说：“这样一点儿都不帅。爸，能为你吃苦就是在享福。这点儿小道理别让我重复哟。”“赵树山，你要是再哭，我就两秒钟不管你叫爸。”

文静安慰爸爸对轰然病倒的绝望：“赵树山，你太优秀了，所以啊，疾病跟我抢你呢。你放心吧，它打不过我。我是你亲生的，它是后的。”文静会一边给爸爸按摩一边说：“你已经拖欠我多少工资了，怎么还不给啊？”赵树山笑了，文静继续打趣他：“等你中了五百万呀。”赵树山说：“都让人中了。”这时，文静哈哈大笑。

文静喜欢请朋友来家里吃饭。人群的热闹总是那么有感染力，会让与世隔绝的爸爸感受到生活的乐趣。有时，朋友们会和文静开玩笑，这时，文静就会拍拍躺在床上的爸爸撒娇地说：“爸，起来削他。”然后是一屋子的爆笑声，赵树山的眼睛会笑成一条缝儿。有时聚会时爸爸要方便了，文静就会大声地驱逐他们：“都给我回避，我爸要出恭了。”帮爸爸清理收拾完毕，她又会大声叫嚣着：“都出来吧。”这一切，都落在朋友的眼里，感动在心里，他们知道，文静有着超级强悍的内心，把所有的苦难消化成了生活里的小笑料。有朋友说她：“吃进去的是饭，挤出来的是笑。”

在别人的眼里，全身瘫痪的爸爸只是一个病人，可是在她的心里，爸爸就是她眼里的一道风景。每天早晨她去上班时，爸爸都会含混地说：“带钥匙。”“小心车。”关上房门，跟爸爸说“拜拜”的那一刻，她觉得既温暖又心酸。尽管爸爸无法再关照自己的生活，可是，他依然是她的精神寄托，这个世界上还有人那么深地牵念着自己。心酸的是，总有那样一天，这样的叮咛将不再响起。

所以，文静要记录下自己与爸爸一起生活的点点滴滴，不给爸爸也不给自己的人生留有任何的遗憾。文静深知，她无法掌控爸爸生命的长度，然而，她知道，她可以用乐观令爸爸的生命有了快乐的宽度。而快乐，是没有极限的。

幸福是精神体质强悍的表现

2012年“父亲节”这天，文静将自己拍下的DV上传至腾讯微电影，取名《父亲是个“渐冻人”》，一夜之间，文静成了名人。业余镜头下，父与女的生活点滴打动了百万网友，仅一天的访问量就达百万次，仅8个小时的时间网友便为文静募捐了6万元人民币。这些钱，她可以为父亲做胃造瘘手术，买一个呼吸机和一个专业的轮椅。这是文静一直以来最大的心愿，令她没有想到的是，那么多陌生的网友在那么短的时间内便达成了自己的心愿。手握着那些救命的钱，文静一张一张地数给爸爸看。赵树山说：“等我好了，开饭馆，让大家免费吃。”这句简短的话，赵树山说了将近半个小时，说得满头大汗。文静摸着爸爸的头说：“嗯，赵树山，你是一个好青年，我要向你学习。”

24岁，正是文静人生中最为灿烂的年纪，可是，她每天却像一个陀螺一般围着爸爸转。穿的衣服是义工们给的，一双凉鞋不过20元钱，还是犹豫再三买下的。对此，文静并不自卑：“把地摊货穿出大牌的感觉，才是真正的大牌。”在同事的眼里，文静是全公司最努力的员工，在朋友眼里，他们亲切地叫她永远不抱怨、从不悲观的“小强”。文静说：“排斥磨难会带来痛苦，接受它才能快乐。更何况我至少还有亲人。”有一句话文静总是挂在嘴边：“我的经历要不是一部苦情剧，就是一部励志剧，我宁愿是后者。”最为难得的是，她是自己小圈子内经历最为坎坷的那一个，也是圈子里最为乐观活跃、敢于言称幸福的那一个。

所有通达都来自于懂得人生多舛之后的变通。文静说，她最常做的事情不是问上苍为什么是我，而是既然是我，那么就面对它，把它当成自己追求幸福快乐的一部分。

文静心里很清楚，爸爸的未来十分不乐观。他的吞咽肌和呼吸肌都在渐渐失去功能，未来可能要依靠胃造瘘来进食，靠呼吸机来呼吸，即使是这样，爸爸也会渐渐离她而去，在不确定的哪一天。爸爸对于这样的未来并不知情。一想到有一天，爸爸要头脑清醒地面对自己的“死亡”，文静的心里会有说不出来的痛，而她能做到的，就是把这份痛换作加倍的细心与乐观，让爸爸人生的每一天都活出笑声——既然不能改变苦难，那么就改变面对苦难的态度。

周国平说，人生有千百种滋味，品尝到最后，都只留下了一种滋味，就是无奈。生命中的一切花朵都会凋谢，一切凋谢都不可挽回，对此我们只好接受。我们不得不把人生的一切缺憾随同人生一起接受下来，认识到了这一点，我们心中就会产生一种坦然。无奈本身包含不甘心的成分，可是，当我们甘心于不甘心，坦然于无奈，对无能为力的事情学会了无所谓，无奈就成了一种境界。

文静喜欢周国平的这句话。生活需要哲学，一个人幸福与否，其实跟精神素质有关。她自豪地说：“我是一个精神体质还算强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