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范文大全 > 正文

“自己”的“鼻子”与“準”

开篇:润墨网以专业的文秘视角,为您筛选了一篇“自己”的“鼻子”与“準”范文,如需获取更多写作素材,在线客服老师一对一协助。欢迎您的阅读与分享!

摘 要:鼻子是人类体认客观世界时运用的“元概念”之一。汉语“鼻子”义词语有“自”、“鼻”、“準”。本文从认知语言学和类型学视角,分析了这三个词语的语义取象,义项联系和语义范畴特点,认为这三个词有两个源流,一个是由形貌特征衍生的“自”、“鼻”,一个是由功能特征派生出的“準”。形貌特征因其直观,易被识记,衍生出的词义沿用至今;而“準”派生出的“鼻子”义是源于鼻子均分脸部的功能,此功能不属于鼻子的显著特征和主要功能,因而“準”的“鼻子”义随着提取频率的减少而逐渐消失。“自”、“鼻”都以“鼻子”为原型,其各义项按与“鼻子”的相似程度多少排列位置;而“準”以“(水之)平”为原型,“鼻子”义项只是一个间接引申出的非典型成员,游离于原型范畴的边缘。

关键词:鼻子 语义取象 义项 语义范畴 原型

身体是人类认知客观世界的标尺和通道,而鼻子又是人体头部最突出的组成部分,自然成为人们认知世界的“元概念”之一,“鼻”在百词表中居第41位。汉语中有许多与“鼻”有关的词语,如“嗅觉、准头、鼻祖、针鼻、嗤之以鼻、碰一鼻子灰、把鼻”等,它们体现了汉民族人民体认世界的方式和特点。

已有的研究主要是构拟“鼻”的音义和词源。例如郑张尚芳研究了“自”与“鼻”的早期读音及其词源关系。蒲立本等通过与藏缅语比较,认为早期“鼻”的读音有*-t尾,可跟藏文的sbridpa“打鼾”对应。白保罗认为藏缅语“鼻”的早期形式是*s-na,并与内瓦尔语、马加里语、迪马尔语、缅语、卡杜语等进行了择对。陈泽平、林伦伦、林宝卿、周长楫等人则是从方言角度分析了“鼻”在汉语方言中的意义。黄树先在《汉语核心词“鼻”音义研究》中创造性地使用“语义场-词族-词”三级比较法,以同源关系系联了“鼻子”语义场中的一些词语,然后分为三个词族分别探究它们的源流,并在此基础上探讨了“打鼾”、“马鞍”、“桥梁”、“鼻涕”等概念与“鼻子”的语义关系。这些灼见尽管都提到了“鼻子”义词语,但对它们的语义取象及其构成特点未作进一步探讨。

黄碧蓉在研究人体词语语义特点时,对头部词语的语义变化进行了统计,并以“目”和“眼”的更替为例探讨了汉语语义的发展规律。笔者以为,“鼻子”义词语既遵循语义发展的一般规律,又蕴涵着个体特点。了解“鼻子”义词语的语义取象及其构成特点,不仅有利于汉语语义研究的细化,也有助于汉语词语教学。

本文拟以汉语“鼻子”义词语为研究对象,从认知语义学和比较语言学角度试析“鼻子”义词语的语义取象、义项与语义范畴的构成特点,以及其中反映出的中国人思维认知特点。

一、“鼻子”义词语及其源流

“鼻”作为一个语义场,可分为母语义场和若干个次语义场。母语义场蕴含的是指称鼻子的词语,如“鼻、自、準”;次语义场则有分类,如包括鼻子的各构成部件的语义场(如頞、素)、与“鼻子”相关的行为动作及其结果或排泄物的语义场(如齃、鼿、泗、洟)、与“鼻子”相关的疾病语义场(如鼽、衄、齁)等。本文分析的是汉语中指称鼻子的词语,即“鼻子”母语义场的词语。

汉语指称鼻子的词语以《汉语大词典》收录的为参考。因《新华词典》反映的是当代汉语词语使用情况,而《汉语大词典》是一部大型的、历史性的汉语语文辞典,以“古今兼收,源流并重”为编辑方针,可以更好地从历时角度反映人们认知事物的思维发展变化。

《汉语大词典》中,指称鼻子的词语是“鼻、準(准)”。“自”是“鼻”的初文,因此虽在《汉语大词典》中未见“鼻子”义,这里也列入讨论范围。(“比”也有“鼻子”义,但是“比”的“鼻子”义是因假借而生,故而这里未计入内。)目前各类汉语词典中仍保留并使用“鼻子”义的是“鼻”;“准”的“鼻”义只出现在方言中(如冀鲁官话“准头”),现代汉语词典中不再收录;“自”在现代汉语词典中已没有“鼻子”义。

如果按词源关系看,“自、鼻、準(准)”三个词可分为两个系列:

(一)“自”系列

“自”和“鼻”是这一系列的两个词。“自”和“鼻”同源,“自”是“鼻”的初文。《说文》:“自,鼻也。象鼻形。”《殷墟文字乙编》6385号卜辞:“贞:有疾自。”“疾自”,裘锡圭先生认为是“鼻子有病”[1]的意思。

“自”音*?blji>?lji>?zji>dzi?,“鼻”音*blids//*bǐts,二者同源。蒲立本说“‘自’象鼻形,无疑与‘鼻’同源”[2],并认为汉语的“鼻”跟藏文的sbridpa“打鼾”对应。吴安其也提到藏文的fiphjid“擤”来自“鼻”phjid,这个形式跟汉语的“鼻”*blids//*bǐts语音面貌吻合[3]。何九盈认为“四自鼻泗呬”同源[4],黄树先先生进一步指出“泗”在汉代出土文献里又写作“洎”,《周易》萃卦上六爻辞中的“涕洟”,马王堆帛书本作“涕洎”,于豪亮先生说“洟”和“洎”都是鼻涕之意,“洎”字从水自会意[5]。

《说文》“鼻,引气自畀也。从自,畀声。”甲骨文时期,“鼻”主要是用作地名,春秋战国以后,多用以指鼻子。《孟子·离娄下》“西子蒙不洁,则人皆掩鼻而过之。”《吕氏春秋·贵生》“鼻虽欲芬香,口虽欲滋味,害于生则止。”“畀”,《说文》“畀,相付与之,约在阁上也。从丌,甶声。”《尔雅·释诂》“畀,予也。”裘锡圭先生说,“畀”见于甲骨文,用法跟古书里的“畀”字差不多,几乎都是当“付与”讲的。黄树先先生在对“畀”族词音义考察时也说过,“畀”有*-t动词词尾,是动词“给予”的意思。因此“鼻”在“自”的基础上加一“畀”,“畀”不仅是声符,也是意符,强调了鼻子是用以呼吸的。《释名》“鼻,嚖也。出气嚖嚖也。”、《管子·水地篇》“发为鼻。”、《白虎通》“鼻者,肺之使”。

人们在对客观事物的认知的过程中形成概念,但这些概念与客观世界并非完全对等,人们由于自然条件、文化科学、思维特点的不同,认知客观事物时必然会有所取舍,从而形成不同的原型概念。词语用以表达概念,以什么样的词语表达概念,间接反映了人们认知事物的角度不同。表达概念的方式多种多样,或描其形貌,或记其声音,或显其位置,或突出其功能,认知语言学称之为突显(Salience)。从语义突显特征来看,“自”是描画了鼻子的样子,而《说文》在释“鼻”的义时则突出了鼻子的呼吸功能。释义从形貌到功能的转变,反映了人们对鼻子由直观观察到抽象认识的提升。

(2)“準”系列

“準”体现了“鼻子”义词语形成的另一源流,黄树先先生认为“準”*kljǒt来自表示“脸”的“肫”。“肫”*kljǔn,《说文》“肫,頯也。”段注:“頯,权也。俗作颧肫。”《集韵·准》“肫,颐也。”黄树先先生认为这个字的古音是*kljǒd。

鼻子与脸同指的现象并非汉语独有。藏文gdo?“脸,鼻梁”;郑张先生说:藏文gdo?“脸,鼻梁”既可对汉语“容”*lo?、“颂”*ljo?/sGlo?,也可对带喉音前冠的泰文?da?’、印尼语hidu?“鼻梁”。黄树先先生指出侗台语na“脸”对应藏缅语*sna“鼻”。西夏语n?e2“鼻”,n?e2“脸”[6]。葡萄牙语nariz“鼻子”,复数narices则有“脸”义;venta“鼻孔;鼻子;脸面”。法语blair“鼻子;面孔”;museau“口;鼻;(俗)脸”。

鼻子处于脸部的中间,且形状突凸,按照人们“中间优于边缘”、“突凸优于平凹”的认知特点,因而表示脸颊的词可兼指鼻子。

然而与脸相关的词还有“颐、辅、腮、頰、庞、面”等词,为什么用“準”来表示“鼻子”义?这与面部词语的语义取象有关。词语的语义取象是指该词语的语义取自人们对外界事物所形成的某一意象。面部词语的语义取象,即面部词语的语义形成是取自人们对面部的某一特征的认识。语义取象往往与客观事物的强势特征相吻合。以下是“颐、辅、腮、頰、庞、面”等词的语义取象和突显特征。

“辅”,《说文》:“辅,人頰车也。从车甫声。”姚文田严可均校议:“辅,《面部》:‘(面甫),頰也。’此辅从车,当有本训。小徐作‘《春秋传》曰:辅车相依。从车,甫声。人頰车也。’葢旧本如此。惟‘甫声’下尚脱‘一曰’二字耳。许意辅车相依,即《诗》‘乃弃尔辅’之辅。辅者,大车榜木。‘弃尔辅’即‘辅尔载’矣。《考工记》不言作辅,葢非车人所为,驾车者自择用之。辅在两旁,故《春秋传》、《国语》皆言夾辅。其俌相之俌,(面甫)頰之(面甫),皆取此象。故经典皆借辅为之,而辅亦得训人頰车矣。”可见“辅”表脸义是源自脸在鼻两旁这一特征。

“腮”,两颊的下半部。王力先生说:“‘(角思)、鳃,顋,腮’同源,《说文》只有‘(角思)’字;‘鳃’‘顋’见《玉篇·鱼部》:‘鳃,鱼頰。’《页部》:‘顋,頰顋。’《广韵》:‘顋,顋颔,俗又作腮。’鱼鳃由鳃弓、鳃瓣、鳃丝构成,在鱼的头盖骨的内面,也是一种骨中骨。鱼鳃相当于人的两頰,因此顋(腮)是两頰的下半部。四字音同,义有相关,是同源关系。”[7]“腮”之当“脸颊”讲是因其为肉中骨。

“庞”,《说文》“高屋也。从广,龙声。”段玉裁注:“谓屋之高者也,故字从广。”“庞”作“脸庞”讲时强调的是脸部的平面面积。

“颐”是面颊和下巴的统称。《说文·部》“颐,篆文。”“,顄也。象形。”段玉裁注:“者,古文颐也。郑易注曰‘颐中。’句口车辅之名也。震动于下,艮止于上。口车动而上。因辅嚼物以养人。故谓之颐。颐,养也。按郑意谓口下为车,口上为辅。合口车辅三者为颐。……此文当横视之。横视之,则口上口下口中之形俱见矣。”按段玉裁注“颐”的“面颊”义源自“包含”义。

“面”,《说文》“面,颜前也。从,象人面形。”段玉裁注:“颜者,两眉之中间也。颜前者,谓自此而前则为目、为鼻、为目下、为頰之间,乃正鄉人者。”李孝定《甲骨文字集释》:“栔文从目,外象面部匡廓之形,蓋面部五官中最足引人注意者莫过于目,故面字从之也。”也就是说“面”突出的是脸上的“目”,所以有“见”义。

“準”,可作鼻子讲。《说文》认为其本义是“平”。段玉裁注:“谓水之平也。天下莫平于水,水平谓之準。”“平”就意味着“均等、平等”,《礼记·月令》“先定準直。”《正义》注:“谓轻重平均。”因为鼻子恰巧将脸部均分为两半,与这种“均”的特征相对应,故此易建立隐喻关系。中国人重视“平”,《前汉·律历志》“绳直生準。準者,所以揆平取正也”、“平,均”是人们追求的理想目标,《荀子·致士》“礼者,节之準也”、《庄子·天道篇》“平中準,大匠取法焉”。“準”在人们的心目中处于很高的地位。颧骨和鼻子之于脸,犹如准则之于人,都表达一种高高在上和需要汲汲追求之感。因此“準”又可作颧骨讲,《广韵·薛韵》“準,应劭云:‘準,颊权準也’”。按照隐喻认知理论看,隐喻的形成是建立在两个概念之间存在某种共同点,这个共同点或是两个事物的某种直接的相似,或是对两个事物的某种同样的态度。“準”兼指颧骨和鼻子正是源于中国人的心理态度和价值取向。

从“颐、辅、腮、頰、庞、面、準”等词所突显的特征来看,惟“準”与中国人对鼻子的认知特征相符,因而“準”可兼指鼻子。

此外,《汉语大词典》中还有一个“初”字。《说文》“初,始也。从刀,从衣,裁衣之始也”,本义并非指称鼻子,但因与“鼻”都有“始”义,在作“初始”义时两者有互用情况。《方言》卷十三“鼻,始也。兽之初生谓之鼻,人之初生谓之首。梁、益之间谓鼻为初,或谓之祖。”这里未列入讨论范围。

综上所述,汉语“鼻子”义词语有两个来源,一是来源于对鼻子形貌和功能特征的认识,二是来源于中国人对鼻子的价值倾向。语义来源是人们形成概念的基点和出发点,不同的基点决定了语义发展不同的趋向。

二、“鼻子”义词语的义项关系及其语义范畴

(一)“自”的义项关系及其语义范畴

《汉语大词典》中,“自”有八个义项:(1)自己,亲自;(2)由来,缘故;(3)开始;(4)用;(5)自然,当然;(6)本来;(7)介词,有三种意义功能,一是相当于“由、从”,二是相当于“在、于”,三是相当于“由于、因为”;(8)连词,或表示假设、相当于“假如、若”;或表示让步关系、相当于“虽、即使”。(还有一个义项是作为姓,如明代有自勖。)

从这些义项形成过程来看,有两种投射路径:一是根据鼻子的形貌特征。关于鼻子的“初始”义,《康熙字典》认为:“人之胚胎,鼻先受形,故谓始祖为鼻祖”。然而现代科学研究发现,人类胚胎在入孵的22小时,头开始形成,24小时眼开始形成,25小时耳开始形成,第三天即60小时鼻开始发育。笔者认为古时人们之所以会有“人之胚胎,鼻先受形”的认识,与鼻子高高凸起于脸部的形状特征分不开。鼻子高于脸部其他部分,人们自然联想到事物发展的开端,因此引申出义项(3)“开始”。

义项(2)“由来、缘故”、义项(6)“本来”和义项(7)作介词“从、由”义则是在这个义项基础上引申而来,介词“由于、因为”义是“由来、缘故”义进一步虚化而来。

二是根据鼻子位于面部中央位置。按照“中央优于边缘”的认知原则,人们会以鼻子转喻指自身,从而产生了作为第一人称代词“自己”的用法。刑公畹曾说:“段注:‘自本训鼻,引申为自家。’人称‘我’多自指其鼻,这是因为鼻居首部之中,当然不会逆向而指其足……”[8]“自然、当然”则是由代词“自己”引申出的。

从历时角度来看这些义项的变化。第一,“自”这八个义项都和“鼻子”相关,然而其本义却发生了转移。这种词形更替与词所承载的义项数量多少有关。马清华在对上古汉语人体词语的调查中发现,语义负荷越重,形式更替的要求就越强烈。黄碧蓉在人体词语语义研究中通过统计也说,头部词语平均义项数量最高,因此较多地集中了词形改变的词。因此“自”原有的七个义项自然分化,作为人体构件鼻子的义项转移到“鼻”。

其次,其他一些义项如连词“虽、即使”或“假如、若”发展到现代汉语也都消亡了。其消亡的缘故是由于这些义项距离“自”认知上的原型意义太远。原型意义是一个词的典型意义,是认知时提取频率最高的,也是人们看到这个词时第一想到的意义。一个词的若干义项是按与原型意义的相似程度由核心向边缘排列,与原型意义具有越多的相似特征,距离原型意义就越近,认知时越易激活,因而也越常用;相反,相似程度低的,距离原型意义就越远,在认知上越不易激活,因此常发生脱落。“自”的本义是“鼻子”,但其原型意义很早就转变为自指“自己”。“自然、当然”义直接由“自己”义引申而来,与“自”原型意义关系紧密,因此至今仍使用;介语义“从、由”既与“开始”义有派生关系,同时又因“人是万物的尺度”认知规律而与“自己”相关联,故此“自”的“开始”义因与原型意义“自己”间接相关而罕用,而介语义“从、由”却在《现代汉语词典》中仍为“自”的常用义。同理,连语义“即使”或“假如”距离原型意义“自己”更间接,因不易激活而少用至脱落。

第三,“自”的义项变化体现了“自”语义向着抽象概念发展的趋势。Heine等学者认为人类认识世界的认知域存在一个由具体到抽象的等级,也是人们在认知域之间投射时往往遵循的一般规律,即人>物>事>空间>时间>性质。黄碧蓉曾根据人体词语的语义特征划分有“人、人体构件、非人实体、抽象事物、思想感情、空间方位、时间、空间、计量单位、虚义范畴”等11大类语义范畴。其中虚义范畴包括介语义、连语义或代语义等一些相对虚化的意义。按照黄碧蓉划分的11大类语义范畴来看,“自”的八个义项分别涉及了“时间范畴、性状范畴、虚义范畴”三类,这三类都是抽象范畴;而其隶属人体构件范畴的本义“鼻子”义却不复存在,说明“自”的意义向着更为抽象的方向发展。

(二)“鼻”的义项关系及其语义范畴

《汉语大词典》中“鼻”有八个义项:(1)呼吸兼嗅觉的器官;(2)用鼻子闻;(3)器物的隆起或突出部分,如印纽、鞋(靴)面前端向上弓起处、花或瓜果的柄或蒂;(4)壶嘴,勺的口部;(5)器物上带孔的部分;(6)穿兽鼻;(7)创始,开端;(8)方言,称奴隶。[清]翟灏《通俗篇·称谓》:“:‘北界汉兒,多为契丹,骂作十里鼻。十里鼻,奴婢也。’:‘吴俗讳奴为鼻。’”(另外还有一个义项是作为专名,指古邑名“有庳”。)

从这八个义项的形成来看:第一,义项(1)“呼吸兼嗅觉的器官”是“鼻”的本义,但突显的是鼻子的功能特征,与其初文“自”不同,体现了人们对鼻子认知的深化。

第二,义项(2)“用鼻子闻”和义项(6)“穿兽鼻”则是由“鼻子”引申出来的转喻义。嗅闻是鼻子的主要功能,由鼻子转指与之相关的动作及其结果可在汉语方言和其他许多语言中找到对应。例如汉语的“臭”,“从犬从自”,兼有“闻”和“气味”义;汉语方言如汕头话、漳州话、厦门话、闽北方言建瓯话中“鼻”都有“嗅”义;法语nez“鼻子;气味”;德语nase“鼻子;嗅觉”;西班牙语nariz“鼻子;鼻孔;嗅觉;(酒的)气味,香味”;英语nose“鼻子;闻,嗅”;捷克语c?enich“(动物的)鼻子”,c?enichat“嗅;搜索”。由于兽与奴隶的地位类似,人们将“穿兽鼻”行为映射到“役使奴隶”,因而形成义项(8)。尽管随着时展,役使奴隶的现象不复存在,但类似的概念仍保留在“鼻”的习语中,例如用“牵着(某人的)鼻子”比喻“箝制,控制”。类似的还有:德语jmdn. an der nase herumführen“[口]牵着某人鼻子走,摆布(或迷惑)某人,愚弄(或欺骗)某人”;葡萄牙语Conduzir alguém pelo nariz“牵着某人的鼻子走”;西班牙语tener a uno agarado por las narizces“[转,口]控制,箝制,支使,摆布”。

第三,义项(3)、(4)、(5)和(7)是根据鼻子的形貌特征而来的隐喻义。人们将鼻梁突起的特征映射到器物上,隐喻器物隆起突出的部分,遂派生出义项(3)。义项(4)则是根据鼻尖的特点观察客观事物的尖锐部分,《周礼·考工记·玉人》“黄金勺,青金外,朱中,鼻寸”。郑玄注:“郑司农云:‘鼻,谓勺龙头鼻也……’玄谓:鼻,勺流也;凡流皆为龙口也。”孙诒让正义:“鼻谓勺前锐出之口也”。这种以隆起的鼻梁喻隆起的事物、以鼻尖喻事物尖锐之处的思维路径,在其他一些语言中也可见,如德语nase除了“鼻子”义,还指“凸出的悬崖,(建筑物的)凸出部”,nasenkegel“头锥”;西班牙语nariz也有“鼻状突,(门窗的)鼻儿”;印尼语hidung“鼻子,鼻状物,物体的突出部分”;越南语m?i“鼻子;物体锐利的末端(细小部分或凸出部分)”,m?i bi?n“海岬,海角”,m?i thuy?n“船头”;俄语HOC“鼻子,鸟嘴,(船、飞机、汽车等)前部”;俄语Ho?cиk“壶嘴,脚尖,(鞋袜的)尖”;日语“多古鼻(kutakobana)”就是取鼻子突出的性状特征来命名地名。

鼻孔的孔状特点让人联想到器物上带孔的部分,于是衍生出义项(5)。

类似汉语的“门鼻,针鼻”,法语trompe“鼻子,喇叭,猎号”,西班牙语trompa“圆号,鼻子”。

当然,映射同一个本体的喻体可能因民族文化和思维差异而不同。例如汉语的“针鼻”,越南语中为“tr?n kim(意思是“针的屁股”)”,tr?n是“臀,屁股;物体的底部”意;葡萄牙语中为“buraco da agulha”,buraco是“洞,(兔子等动物的)巢穴”意;俄语中为?шko?,yш表示“耳的”,yшHo?й“耳朵的”,yшa?H“大耳蝠”,yшa?T“双耳木桶”;法语中为oeil d’une aiguille,oeil是“眼睛”意;德语中为nadel?hr(?hr意为“小孔,柄,把手”;Ohr“耳朵”);日语中为“針の耳”(hananomimi,意为“针的耳朵”)。

义项(7)“创始、开端”与“自”的“开始”义对应,因鼻子高凸而认为“人之受形始于鼻”,继而联想到事物发展的开端。因此人们常把创始者称为“鼻祖”,把长子称为“鼻子”(宋王应麟《汉制考·说文》“今俗以始生子为鼻子。”)。

形貌特征属于最直观显著,最易被识记,因而最易成为原型保留至今。

如果将“自”与“鼻”的语义进行比较,可以看到:“自”更多地承载了抽象语义范畴;而“鼻”主要肩负起实体范畴的语义,八个义项中有五个(即义项(1)、(3)、(4)、(5)、(8))是实体范畴的,分别隶属人、人体构件、非人实体范畴,义项(2)和(6)是行为活动范畴,义项(7)是时间范畴。按上述认知域的层级规律,由鼻子衍生出的语义网中,“自”和“鼻”按实体/抽象分化,“自”在认知的抽象化过程中比“鼻”走得更远。

(三)“準”的义项关系及其语义范畴

《汉语大词典》中,“準”有17个义项:(1)水之平;(2)古代测量水平的仪器;(3)标准,准则;(4)确定的主意、方式、规律等;(5)符合,等齐,相当;(6)衡量,比较;(7)瞄准,测定;(8)依照,以……为准绳;(9)仿照,效法;(10)抵偿,折兑;(11)谓程度相近,可以看作一类;(12)准确;(13)准许,允许;(14)一定,肯定;(15)准人,古代狱官;(16)鼻子;(17)据以校定乐律(音高)的古乐器名。

从“準”各义项之间的关系来看,“鼻子”义只是由“準”的本义“平”推导出“均”进而引申出来的一个间接引申义。换言之,“鼻子”义在“準”的语义网中并非核心,“鼻子”义项与其他义项之间关联是因为中国人对“均、平”这种理想目标的重视。因此“鼻子”与“平”或“标准”、“仿效”的关联只见于汉语。

从语义范畴的类别来看,“準”涉及了“人”、“人体构件”、“非人实体”、“抽象事物”、“行为活动”和“性质范畴”六个语义范畴。将“自”、“鼻”和“準”比较:第一,前两者有“时间范畴”,而“準”没有,这是因为“準”的“鼻子”义取自鼻子均分脸部的功能,而“自”、“鼻”突显的是鼻子的形貌特征。第二,就一些共涉的语义范畴来看,它们也有不同。如行为活动范畴中,“鼻”的义项为“用鼻子闻”和“穿兽鼻”,都是由鼻子的功能派生出来的;而“準”的义项如“瞄准,测定”、“仿照,效法”或“抵偿”都是因“水之平”而衍生。再如非人实体范畴中,“鼻”的义项如“壶嘴”、“器物的隆起部分”是将鼻子的形貌投射到其他物体上;而“準”的义项如“古代测量水平的仪器”、“据以校定乐律(音高)的古乐器名”似乎只与“(水之)平正”相关。可见,“自”、“鼻”的语义都与鼻子直接相关,而“準”的义项都与鼻子间接关联。

三、结语

鼻子是人类体认客观世界时运用的“元概念”之一,研究“鼻子”义词语的语义构成情况,不仅可以更细致地展现汉语词语语义系统特点,也有利于了解汉民族人认知思维特点。

本文从认知语言学和类型学视角,分析了“鼻子”义词语的源流,笔者认为:它主要有两个源流,一个是由形貌特征衍生的“自”、“鼻”,一个是由功能特征派生出的“準”。形貌特征因其直观,易被识记,衍生出的词义沿用至今。而“準”派生出的“鼻子”义是源于鼻子均分脸部的功能。与鼻子的形貌特征和呼吸功能特征相比,此功能不属于鼻子的显著特征和主要功能,因而“準”的“鼻子”义随着提取频率的减少而逐渐消失,所以只能在现代汉语方言中觅其踪迹。

“自”、“鼻”和“準”各自的义项联系和语义范畴特点也证明了上述说法,“自”、“鼻”都以“鼻子”为原型,其各义项按与“鼻子”的象似程度多少排列位置,构成各自的“小家族”。而“準”以“(水之)平”为原型,“鼻子”义项只是一个间接引申出的非典型成员,游离于原型范畴的边缘,因而该义项易失落。

注释:

[1]裘锡圭:《谈谈古文字资料对古汉语研究的重要性》,《裘锡圭自选集》,郑州:河南教育出版社,1994年版。

[2][加]蒲立本著,潘悟云,徐文堪译:《上古汉语的辅音系统》,北京:中华书局,1999年版。

[3]吴安其:《汉藏语同源研究》,北京:中央民族大学出版社,2002年版。

[4]何九盈:《商代复辅音声母》,《音韵丛稿》,北京:商务印 书馆,2002年版。

[5]于豪亮:《帛书周易》,文物,1984年,第3期。

[6]龚煌城:《西夏语的音韵转换》,《西夏语言文字研究论集》,北京:民族出版社,2005年版。

[7]王力:《王力古汉语字典》,北京:商务印书馆,2000年版。

[8]刑公畹:《汉台语比较手册》,北京:商务印书馆,1999年版。

参考文献:

[1]郑张尚芳.上古音系[M].上海教育出版社,2003.

[2][加]蒲立本著,潘悟云,徐文堪译.上古汉语的辅音系统[M].北京:中华书局,1999.

[3]白保罗著,乐赛月,罗美珍译.汉藏语言概论[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院民族研究所,1972.

[4]陈泽平.方言词汇的同源分化[J].中国语文,2000,(2).

[5]林伦伦.汕头方言词汇[J].方言,1991,(3).

[6]林宝卿.漳州方言词汇[J].方言,1992,(3).

[7]周长楫.厦门方言词典[M].江苏教育出版社,1993.

[8]黄树先.汉语核心词“鼻”音义研究[J].汉语核心词探索,2010.

[9]黄碧蓉.人体词语语义研究[D].博士学位论文,2009.

[10]郭熙煌.语言认知的哲学探源[M].武汉: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

[11]卢植.认知与语言――认知语言学引论[M].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6.

(郭楚江 湖北武汉 华中科技大学中文系 430074;广东广州 暨南大学华文学院 510610;董芳良 广东广州 暨南大学外国语学院 5106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