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记忆温暖地停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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央小凡第一次站在我们班门口时，她穿着蓝白格子的裙子，白色绒毛的明黄色靴子，粉色的毛衣，像一个芭比娃娃。这样的装束，引来了所有男生的“啧啧”赞叹声和所有女生的嫉妒与不屑。

教室里有好几个空位。老师便对央小凡说：“你随便找个座位吧！”

教室里瞬间静得出奇，50双眼睛齐刷刷地注视着一步步走进来的央小凡。她的脚步很轻，又带着明显的犹豫和迟疑。每一个男生都渴望她会走到自己的身边，但央小凡偏偏在短暂的犹疑之后，朝我走了过来。出于本能的反应，我立刻将旁边课桌上的书本，“哗”地一下子全移到自己的桌上，又顺手拿过抹布，擦了擦落满灰尘的座位。等到我收拾完毕，央小凡悄无声息地坐下来，我才发现许多男生的脸上写满了羡慕。

课上到一半的时候，央小凡偷偷递过来一张纸条，上面有三个娟秀的字：谢谢你。我侧头看她时，她却目不转睛地看向了黑板。旁边的陈大鹏对我狡黠地一笑，我愤愤地瞪他一眼。不料这一幕正被英语老师窥见，她冷漠地将我叫起，回答她刚才的提问。我迷茫地问道：“Pardon？”引起大家哄堂大笑。我尴尬地低下头，看见央小凡又递来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将22页第一个句子翻译成汉语――究竟谁才是最忠诚的那个守卫者。

我与央小凡的故事就这样拉开了帷幕。

我并不是一个引人注意的男生。我篮球打得不好，唱歌从来就跑调，成绩也总是徘徊在中下游。在央小凡到来之前，女生们不会围在我的身旁，男生们也不会对我称兄道弟。我的孤单像春天路旁攀爬的藤蔓，无声无息。央小凡的出现，像阳光将我的每一片叶子都温情抚过。

央小凡是个优秀的女孩，不仅长相清秀，而且成绩好。她那散漫扎起的头发，飘忽的眼神，漫不经心的一瞥，都会让她如一朵清晨绽放的花儿一样。所有人都希望靠近她，但所有人又都装作不屑一顾的模样，不敢接近她。只有我有最充足的理由，留在她的身边欣赏她。

一天，央小凡给我讲了一个寓言故事。说的是一个国王每理一次发，都要将理发师杀掉。后来一个聪明的理发师，在给国王理发时发现国王的头上长了角，于是明白了国王的秘密，明白了他杀害理发师的原因。他请求国王不要杀他，他会将这个秘密永远都藏在心底。于是国王放过了他。但日子一天天滑过，理发师的内心因这样一个天大的秘密备受煎熬。终于有一天，他无法忍受痛苦，跑到树林里，找了一个树洞，将秘密讲了出来。第二天，国王长角的消息，便传遍了全国。国王愤怒地要杀掉理发师。理发师坚持说没有跟任何人泄露秘密，只对着一个树洞说过。国王说，树洞里有树叶，树叶会飘向全国各地，而他的秘密也随树叶被带到每一个地方。

央小凡讲故事的时候，是春天里的一个傍晚，大朵大朵的玉兰花，将淡淡的芳香，洒向每一个角落。她看着窗外的玉兰花，突然对我说：“我有一个秘密，你一定要珍藏，连树洞也不能告诉。”

于是，我知晓了央小凡的秘密。原来，看上去如此完美无缺的央小凡，竟然是被迫从原来的学校转到我们学校来的。起因是两个喜欢她的男生，争先在她面前表现自己。出于一个漂亮女孩子的虚荣和一时的恶作剧想法，央小凡与他们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说他们俩都很优秀，她无从取舍，看来只有通过决斗定输赢了。两个男生为了央小凡一句随口说出的话，一个冬日的午后，在学校的小树林里，打到头破血流。事后，在全校大会上央小凡被点名批评，并受到记过处分。昔日风光无限的央小凡，终于无法忍受人们的冷眼和嘲讽，跟随离婚后的妈妈，来到外婆家所在的这个小城。

央小凡讲完这个秘密，将手伸到我的面前说：“唐小均，你看，我的手和我妈妈一样有很曲折的生命线呢。但我一直相信，我会有好朋友帮我渡过难关。第一次走进教室，看到你帮我整理书桌，我就知道，你是我的好朋友。”

我微红着脸，听央小凡认真地讲完她的话，告诉她，其实她是在帮我，在她之前，我连一个朋友都没有。是优秀的央小凡，使我变成一丛有人欣赏的绿叶。

我还告诉她，我很感激她，我会为她保守这个秘密，即便这个秘密在心底肆虐疯狂，我也不会让外人窥到一丝一毫。

此后，我和央小凡度过了一段外人无法介入的快乐时光。我们一起在课余爬学校的后山，一起走遍小城的大街小巷，一起去空落落的电影院看过时的港片，一起在学校的校报上合作写漫画故事。我们俩犹如一艘在大海中漂泊的小船，船与桨相携在一起，共同演绎了一段温暖的旅程。

但谁也不知道，不远处的前方，会有暗礁在等待着我们。

在班里组织的一台晚会上，央小凡唱完一首《朋友》后，拿出一沓卡片来说：“我来了这么久，都没有与大家好好地交流。其实，我并不是一个骄傲的女孩，我希望与每一个人都能成为朋友。这是我在课余为全班同学画的漫画像，现在送给你们，希望给你们带去一点点的快乐。”

那些漫画显然是央小凡精心画的，每一个人都画得极为神似，每一个人都得到一句激励且温暖人心的话。而这一切我却事先全不知晓。

央小凡的这一举动，将每一个同学的心都拉拢到自己的船上来。而那个悠闲划船的我，在这一片拥挤热闹里，失去了昔日的位置。

央小凡变成了一只会飞的蝴蝶。爱扎堆的男生们，总不会忘了在谈论话题时叫上央小凡；八卦的女生们，尽管带着少许的嫉妒，可还是乐意让见多识广的央小凡参与其中；而老师们更是喜欢这个漂亮优秀的女孩。一瞬间，央小凡拥有了一切，而我又变成那个一无所有的孤单男生。

当班主任为了照顾成绩优秀的央小凡，将她调至前排中央的位置时，我看着欢天喜地离开的央小凡，终于知道，我只是她的一个临时的朋友，或者是一个替她搬运行囊的挑夫罢了。

于是，我恨央小凡给我短暂的阳光之后，又毫不留情地将我送入黑暗。

我将央小凡的秘密，在校园网上发表出来。尽管隐匿了她的名字，但那样具体的描述，还是让每一个看到文章的人，都知道小说中的主人公就是央小凡。央小凡的秘密，像一只长了翅膀的鸟，呼啦啦飞遍了校园的边边角角。人人都知道，高二（3）班的央小凡，是被以前学校的恶劣表现给挤走的，而她的母亲，亦是因为一场无疾而终的爱恋离了婚。有其母必有其女，果然是这样。

央小凡一下子陷入冰冷的洞窟。昔日围绕在她身边的蜂蝶，再也寻不见踪影。许多外班的男生时常探头探脑地朝我班教室里张望。

央小凡所有的得意，像被人用尖锐的针一扎，便“噗”地泄了气。

事情闹到这步田地，也是我始料不及的。我没有想到一篇以她为原型创作的文章会给她带来这么大的伤害。终于有一天我鼓足了勇气，下决心向她道歉，与她尽释前嫌。然而，央小凡没有给我机会，她悄无声息地随了再次嫁人的妈妈离开了小城。

我从来没有过如此强烈的失落和感伤，为一个不过是相处了一年的女孩。直到有一天，我收到一封没有留详细地址的信，上面写着：如果知道秘密会飞，我会让它永远埋藏在心底；如果知道朋友会走，我宁愿从来都没有相识；如果记忆会温暖地停留，我宁愿承受一切的流言飞语。

我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我想告诉她，我记得我们曾经给彼此带来的伤害，但更记得她曾经那样一心一意地信任过我！

然而我只有在心里，清晰地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