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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走于世界边缘的爱与救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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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炎-

15岁生日的前一天我捧着这本《海边的卡夫卡》读到深夜,床头灯昏暗温婉如同金黄色黏稠的蜂浆,静静地包裹住墙壁上我的黑色剪影。指针悄然滑过12点,星月无言,窗外的一排冬青树冷眼相望——这一切与它们无关,唯独我知晓冬至的来临于我的重大意义。我知道自己已经赶上了卡夫卡彳亍的步伐,同他一样沦为时光的阶下囚,成为最坚强也最懦弱,最充满希望也最绝望,最冲动也最执著,最青春也最沧桑的,15岁的少年。唯一不同的是,他携着出走的预谋,我携着出走的回忆。

我把书签端端正正地夹好,合上书,视线拉到窗外,大脑依然清醒,睡意全无,耳畔一直潜伏的寂静这时开始喧闹起来,如同四面八方汹涌而来的黑色潮水,把寂静推向更深的寂静。我靠在床头的软包上开始思考,周围的空气小心翼翼地看着我,而钟面上的秒针则像知晓自身命运一样一言不发地做着匀速圆周运动。

如果我是秒针该有多好,知道自己未来身在何方,预言能力精确到分秒。可我又不是预言大师,也不会占星观天象。

大岛说,听风的声音。

于是我闭上眼睛听风的声音。耳畔无风,窗外也无风。唯有电灯持续发出频率不变的嘶嘶声响,无数电子以光速穿行在包含于我所在的空间的另一个独立的空间里,接踵而至般冲上峰巅,燃烧,绽放,湮灭……我重新睁开眼,这些微弱的声音便又自动隐去。我拿起手机再次确认了一下时间日期,嗯,不错,是12月22日,2011年。

“冬天快乐。”我自言自语道。

“生日快乐。”叫乌鸦的少年说。他已不知何时从书里蹿了出来,与我合二为一,在我的体内倾听我思考的声音。尽管有时嫌他聒噪,可我无法抗拒他的存在,就像我无法抗拒自己的存在一样。

“年龄在15岁,意味着心在希望与绝望之间碰撞,意味着世界在现实性与虚拟性之间游移,意味着身体在跳跃与沉实之间徘徊。我们既接受热切的祝福,又接受凶狠的诅咒。”

“于是我们领略了世界是何等的凶顽,同时又得知世界也可以变得温存和美好。”

这是村上在中文版序言中所说,在感叹于他细腻精准的表达的同时,我又油然生出一种困惑。他何以如此了解少年内心的矛盾与纠结,世界的残酷与讽刺?分明已是年过半百的人,却有着一颗15岁少年的心。(我在第一期的《大方》上看到过他的照片,休闲的短袖T恤,运动球鞋,没有发福的中等身材看起来备感亲切。我不由得想到了“老男孩”。)他深知15岁的灵魂是怎样的迷茫孤独、困惑无助、渴望救赎。诚哉斯言,田村卡夫卡是作者自身,也是读者自身。作为作者,村上力图通过15岁少年的眼睛来描绘这样一个世界,在他笔下,一切都变得离奇荒诞,矛盾复杂,却又如此理所当然,水到渠成。作为读者,我也力图与田村卡夫卡融为一体,感受他所感受的,思考他所思考的。我不敢说自己很好地理解了这部作品,领悟了所有的隐喻,亦不敢说自己就能真的像卡夫卡君那样,从世界边缘返回之际成为完完全全真实的自己,“成为世界上最坚强的15岁少年”。

我只是有些话想说。在看小说的过程中我总是悲哀地陷入沉思,陷入与生俱来的矛盾与痛苦当中。整整两节晚自习,我被脑海里不断涌现的形形的问题所困扰,怎么也压制不住,奈何不了,像是有另一个自己在严刑拷问一样。我忙着思考和回答她提出的冷冰冰的问题,惊恐得大汗淋漓,不知所措,以至于当下课铃敲响,收作业的“黄金时间”来临,组长们接踵而至的时候,我无奈地发现自己只字未动……(好了,各位莫要学我……)

回到小说中,我仍是一字一句地咀嚼村上那些精妙绝伦的比喻。他是那么的富有连带感和想象力,就像是信手拈来——桌上有一杯水,他拾起他的比喻句就像伸出手拿过那杯水一样轻易。而那些如同隐喻的谶语也给人以共鸣,我的思绪随之被牵引,舒张开来,仿佛刚从冬眠中苏醒过来的后知后觉的蠕虫。正如译者所说,村上的笔触“富有张力和力度而又不失细腻和舒缓,咄咄逼人而又不乏喜剧性温馨,笔锋冷峻而又含带激情”。于是我在村上用文字营造的深层意识主宰的世界里开始神游,内存与躯壳,现实与梦境,命运与责任,表象的存在与虚无,自我意识的二律背反性……还有关于出走的爱与救赎

就像“被命运选择”的星野君一样,坐在酒吧宽大柔软的沙发里,我在一边喝咖啡一边听钢琴三重奏的空当里开始反观自身,聆听自我意识的苏醒。

“15岁生日到来的时候,我离开家,去远方陌生的城市,在一座小图书馆的角落里求生。”田村卡夫卡如是说,感觉上像即将奔赴战场的士兵那样悲壮。他那时或许还不知道,出走恰恰是为了返回,为了游走至世界边缘寻回出走的灵魂,完成一场极富悲剧意味的自我救赎之后回到诅咒开始的地方。而后他就不必再背负着如此沉重残酷的诅咒了——那个作为定时装置安置在他体内的预言。他为了逃离它而出走,实际上出走又恰恰是为了开启它。

我对此也深有感触——出走一方面是为了寻求自由,另一方面又极力希求不自由。正如大岛所言:“或许世上几乎所有人都不追求什么自由,不过自以为追求罢了。一切都是幻想。”“人们实际上喜欢不自由。”

这大概又显示出贯穿整部作品的“卡夫卡式”的悖谬。然而我早已忘了当初离家出走(如果能称之为离家出走的话)的真正原因。记忆像被谁抽走了一样,我将“为什么出走”之类忘得一干二净,单记得是控制不住内心压抑已久的愤懑、不甘、绝望、孤独……诸如此类的消极情绪沉淀成霉黑的火药,随时可能被引燃,而导火索也许只是一件小事。于是我决计出走,实在是突如其来的想法,那时我还没有看过《海边的卡夫卡》,不知道田村卡夫卡的出走计划酝酿了两年多,并且特意选在15岁生日这一天。他认为“这以前过早,以后又太晚”……虽然他最终还是回来了,但至少他已有所得。

于是我们不得不承认“世间万物无一不是隐喻”(歌德语),那些经历过的人和事日后回想起来都或多或少地被打上“注定”的标记。那日在家吃完午饭的我本应回到学校继续上课,但我却选择了背道而行。如果也要用一句话来概括的话,那便是“15岁生日到来的三个月前,我离开家,朝着与学校相反的方向骑行,在城市这个巨大的牢笼里寻找立足之地”。听起来或许也很悲壮,但若细细讲来,便没有壮,只有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