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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绒藏族女性成人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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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国民族传统中,青年男女到达一定年龄会施以“冠笄之礼”,成为“孺子”步入社会趋于成熟的标志,如今,只在一些少数民族地区还保留有相同性质的仪式。本文以具有典型性的梭坡乡为田野地点进行考察,值得一提的是,该地成人仪式的独特之处在于,专为女子举办。

由于嘉绒地区属于边徼之地,极其有限的古代史料对这一仪式记载并不明朗,更不会谈及有关村落间的成人礼仪式(以下专指梭坡乡女子成人礼),故而田野中的口传资料成为笔者追溯历史的主要证源。

重女轻男的东女国

梭坡乡隶属于四川省甘孜藏族自治州丹巴县,地处青藏高原与四川盆地的过渡地带,是典型的高山峡谷地貌,属北亚热带半干旱气候。全乡11个村,600多户,共3000余人,主要居民为住嘉绒藏族,汉族仅10余户。他们生活在大渡河起始沿岸,依山而居,垒石为室,以农业生产为主,每家每户都有自己的农田林木,并饲养猪、牛、羊等牲畜。

这里不仅有蓝天白云、青山古树,还有波涛汹涌的大渡河和最具特色的古建筑——碉楼。梭坡是拥有古碉最多的地方,素有“千碉之乡”的美称。碉楼被世人誉为“东方金字塔”。据说,谁家生了男孩就要修一座碉楼,他出生那天,家人会把一块很大的毛铁埋在地下,男孩长一岁就往上修一层,建好一层又会把毛铁挖出来打一次,直至18岁成人,那块锤打了18年的生铁已铸成一把削铁如泥的宝刀,父亲要亲手将它佩于儿子腰间,并赠与刚刚竣工的碉楼,希望自己的儿子可以像宝刀一样所向披靡,像碉楼一样永远挺直脊梁。有人说,碉楼的棱角象征着一个部落或家族的财富,人们从外形就可以判断碉楼主人的身份地位。据传说,1227年成吉思汗灭西夏时,西夏王妃与很多宫女部众逃亡至丹巴,发现这里不仅风景好,而且地高山叠,易守难攻,就把王宫选在此地森林中,但她担心敌人攻打进来,便强迫原住民修建碉楼。至今,梭坡乡的树林里真的有一座古城堡遗址,人们认为这就是西夏王妃的城堡。

碉楼在古时不仅是一种防护设施,能抵御野生动物的侵扰及防御部落征战、储藏物品,还是富贵与权力的象征,成为女孩择偶的重要条件。在生活环境恶劣而社会秩序混乱的年代,没有碉楼就意味着生命与财产安全没有保障。民间的说法是,再贫穷的人家也不愿把女儿嫁给没有碉楼的男人,每个女子都会寻求可以保护自己的男子。好的碉楼显示的不仅是财力、物力,还有一个家庭的智慧与决心,所以,男子修碉,女子办成人礼,修什么样的碉楼也意味着可以找到什么样的姑娘。

成人礼,用当地话说是“扎信金”或“沙金”,意思是戴新头饰,是一种集体仪式。传说梭坡子民是凤凰的后代,因此着装要艳丽多彩,要像凤凰一样美丽阔气,其中头饰有着重要地位。人们认为这一传统源自“东女国时期”。《旧唐书·南蛮西南蛮列传》记载:“东女国,西羌之别种,以西海中复有女国,故称东女焉,俗以女为王……俗重妇人而轻丈夫。”《新唐书·西域列传》中记载,东女国“俗轻男子,女贵者咸有侍男”。

史书对东女国的记载中断于唐代,传说也认为其最终以各种形式灭亡,但历史是否如此,我们无从知晓。可以确定的是,作为交通要道,它处于特殊的地理位置,外来移民、军队、商人等不断来到此地,曾经以女性为中心的社会体系被逐渐瓦解,但其具有代表性的文化在雅砻江流域和大渡河流域影响至今,物质与非物质文化遗迹尚存。在东女国,不仅女性地位高,且有“以母为主,舅舅为上”的历史习俗。婚姻中,女方的整个家族地位都高于男方。至今,上门女婿在村落里很常见,男人做苦力挣钱,女子成年当家,打理生意,掌管经济大权。日常生活中,还有女人穿着百褶裙,配戴各种金银首饰,戴着传统头帕,盛装打扮,显然比汉化的服装更具有身份的象征。

传说东女国时期的一位女王甲都孟吉布是个足智多谋的君主,很关注女孩子的成长,指定了一个以展示头饰装束为主要内容的成人仪式,要求年满l 7周岁的女孩都必须自觉参加,这是从扎沙通歌舞场流传下来的,既是严格的礼仪制度,又是与民同乐的娱乐活动,整个过程中的选美赛美,具有婚姻的意义。

仪式记述

仪式以自然村落为单位,每次至少有3位年满17岁的女孩一同举行。因村寨人口少,同年龄的女孩人数达不到,家长怕女儿错过人生重大节日,会让她们提前参加,实际参加年龄在13~17岁(按藏历计算)不等。另外,如果寨子里有3个或3个以上的人去世,这一年也是不能办的,所以,仪式不会在某个固定时间举办。在这里,成年不仅需要年龄界定,还需要公众知晓,登台亮相。只有参加过仪式,才可谈情说爱,这对她们来说是人生中的重大时刻。没有参加过成人礼的女孩,即使过了成人的年龄也被视为未成年,不准谈情说爱,所以,不论贫富,成人女孩都会参加。

1、整头饰

因成人礼含有选美之意,所以参加的人都会提前准备,家庭条件好的女孩在仪式前几个月就不做农活了。她们用核桃仁、黄连子(黄连树结的果子,含油量达40%以上)榨油,与酸奶渣等混合洗头发,相当于做发膜护理,洗后的头发乌黑发亮。因为古时头饰复杂,一般都要在仪式前一天编好辫子。

仪式分为整头饰、迎接与祝福、同欢共舞三大部分。上场前,女孩们准备就绪,身着盛装百褶裙,背后有五彩哈达,戴有玛瑙珊瑚的项链与耳坠,头盖纱巾,饰物复杂而贵重。头上戴两个发箍样的环形饰物,上面一环有10个金银镶嵌玛瑙的珠子,中间有一个银圆板或珊瑚大珠,称“富砣”(藏语音译:吉肚),意为福兆。下面一环是4串珊瑚连珠串,中间是金银或铜制的饰物,称“明镜”,意为四面八方都有福兆。头后横有两根长约40厘米、直径约l厘米,金、银、象牙、竹或普通木制(根据家庭情况而定)的细棍,并在一起,两端套有多眼方珠,必须整齐成双,表示谈情说爱要找门当户对的伴侣,永结同心,同时代表他可以担当重任。此外,关于婚姻还有一个说法,不仅不能近亲通婚,还要在雄鹰的晨程、雪豹的夜程、骑马的日程距离之外,寻找与自己般配的人。

女孩的整个头饰像带角的王冠。苯教史料记载,古象雄国以苯教治国,曾出现过18代国王,头上都戴有大鹏鸟之角的王冠,称为戴角,女孩头饰之角大约与此有关,成为仪式中的标志性装饰。饰物多是家中祖辈留传下来,且是父母多年积攒为女儿置办,专门在成人礼这天穿戴的,自然、大方地向众人炫耀自身价值与家庭地位,显示富足也成为选美条件之一。成人礼仪服饰,成为民族文化的“名牌”标志,“从头开始”,头饰作为一种财富与美结合的象征性符号,成为人生解禁的标志,也是步入社会,承担责任与义务的承诺,贯穿于整个部族的历史与现代生活中,成为民族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

2、迎接与祝福

为迎接参加成人礼的女子入场,锅庄(藏族民间舞蹈)队载歌载舞,入场后3~8个喇嘛吹响萨拉(类似于唢呐,一尺多长)与莽筒(前面需要有两人抬着,或将碗口置于地面吹奏的号,一丈多长),表示仪式开始(一般是两个莽筒两个萨拉,吹几分钟)。大家相信喇嘛是通人、神、鬼三界的使臣,他们吹响手中的乐器就是与三界打招呼:“今天是人间女子的成人礼,神仙不要因女孩的美貌而失态,鬼也不要产生邪念,三界互不侵犯。”女孩们列队进入场地中心后,由村里有威望的老人或高僧揭下她们头上的纱巾、头饰亮相。随后老人或高僧为姑娘们献上祝福的哈达,用藏语为她们祈祷,并向神山撒五谷粒贡献于山神。为了让大家看清楚自己的头饰、穿戴与美貌,她们会向四个方向分别走两步展示自己,像城市T台上的模特,此时,身后的哈达像美丽凤凰抖动着的羽翼,在当地人看来,这样子像当年的东女王一样尊贵。

3、同欢共舞

受到祝福后,女孩依次进入锅庄队伍,与之前迎接她们入场的民众一同跳公主锅庄(圆圈舞),载歌载舞。在藏族人民心中,有一位非常善良、聪慧的公主——文成公主,公主锅庄就是表达藏族人民对汉族公主与吐蕃相互尊重与爱护的美好情谊,也祝愿女孩们像公主一样幸福地生活,具有民族团结之意。唱词大意是:头戴玛瑙珊瑚,耳垂绿松银环,牵挂项链配呷吾,后披五彩哈达,腰下彩裙配马靴,真是美如天仙。今天我们跳起公主锅庄,除了祝福少女们,也是为了展现梭坡人民渴望民族团结的美好景象。队伍由1~2个老把手领头,后面是参加成人礼的女孩,然后是寨子里所有能跳锅庄的人们,围成一个大圈同欢共舞,大家都沉浸在歌舞的海洋中。

跳过公主锅庄,成人礼结束,之后大家继续跳不同的锅庄,自娱自乐。村里的老人讲:“仪式中跳锅庄一般四五十分钟,但要说能跳多长时间,有些小伙子可以白天黑夜连续跳,饿了吃点饭可以继续跳。乡上村里都安排不下来,不知道真正的能手能跳多长时间,组织了大家又觉得跳不昌盛(不尽兴),有些村口(村寨)的可能跳两三天都跳不完。一般是锅庄能手自己组织。村干部很多在外面读书回来,年龄小,会跳锅庄的少,观念也不一样。”这位老者还说:“有一次县上组织锅庄,规定只跳20分钟,一个锅庄都跳不完,这样跳起有啥子意思嘞?”是啊,对于一个把舞蹈贯穿于日常生活的民族来讲,怎么舍得在穿着盛装的时候浪费大好时机。他们边唱边舞,有板有眼,豪迈与粗犷中充满了普通民众对生活的热爱与质朴情怀。

仪式中,姑娘们通过头饰、穿戴彰显家庭富足程度,通过仪式前的保养与打扮衬托容貌美,在众人面前展示体态美,跳锅庄时,边跳边唱表现出舞姿与歌声……只有综合美才被人们看重,评审不是我们在电视上看到的由几位专业评委的打分决定,而是全权交由大众。这也是男子寻找另一半的大好时机。

余语

民间礼仪,源自民族生命的兴起,是一个民族不可再生的集体记忆。局内人看来,成人礼包括了婚姻法的含义。局外人则看到一场美的盛宴,仪式乃至生产生活都近于艺术,或者就是一种艺术。就像当地人说自己的民族“会说话就会唱歌,会走路就会跳舞”一样,他们将美好的事务融入仪式,将艺术赋予实用性,从这个角度来说,艺术体现的不仅是一个族群的审美观,还体现了他们对待自然与生命的态度,没有更新换代,也没有先进与落后,只有“永恒的”民族记忆。

穿复杂的盛装、梳烦琐的头式、戴炫富的珠宝,在全村全乡全县人的簇拥与祝福下接受哈达与赞美,就像一场女王的登基大典,荣耀与快乐并存,男子则没有这样的待遇。女性在人们的口述中有着与生俱来的完美,这种传统不仅是对女性美貌的赞叹,对独有生育生养能力的原始崇拜,也是对女性智慧的充分肯定。这样的理解标志着当地民众文化自觉的高度,以及对祖先文化的认同与尊重。笔者相信,在那个国度里,一定有高度情感化的社会与宗教,使我们不断地想要探索它的古老神秘与独特魅力。

(注:在此,由衷感谢为笔者提供素材的泽翁丹增叔叔,及其他在藏区帮助过我的朋友。)

作者单位:中国艺术研究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