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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天天见到那些民工,虽然我以前也是他们中的一员,但现在我感觉自己的同情怜惜已经钝化了。我漠然地看着他们劳动和休息。虽然我的漠然不是有意识的。
我看到那个民工时,他坐在那个“仓库重地,闲人免进”的牌子下面,一身的灰土遮盖了他本来的面目。我看到他刚刚下完了水泥,趁车子还没来的时间打会儿盹。春日的暖阳下,不久就听到了他轻微的鼾声,他在坐下去的瞬间似乎就进入了梦乡,他用安全帽遮住了他干裂的嘴唇,蓬乱的头发,最主要的是一张疲惫的脸。他的手暴露在外面,那手背上居然厚厚的一层角质,仿佛在外面戴了一副肉质的手套,指甲里厚厚的污泥,是一些未来得及用水冲洗的水泥。在他不远的地方,彩旗在飞扬,每一阵春风都能牵扯起人们无限的遐思。院里的树木正在发芽,有的已经看得出努力绽出的一些新绿,还有蝴蝶和蜜蜂也在像他们一样忙碌着。
院子的一角还有我们闲暇时栽下的青菜,此刻正展现着油油的绿意,一切好像都很安详,惟有那民工均匀的鼾声,很清晰地传进耳鼓。一个春天来临了,但和一个疲劳的民工无关。是的,也许他在每个季节里都这样辛苦,只是这春日的暖阳更能催他入眠吧?他怎会知道一个像我这样的闲人站在近处看他呢。
真想进入他的梦里看看,也许他正在借这工夫想想家里的孩子和亲人。安全帽滑下来了,我分明看到他脸上会心的笑意,那么温馨。那笑突然让人觉得和这个春天很协调。这笑让我突然觉得春天的颜色就在这里,那分明是暖意荡漾着的梦境。
这时汽车的喇叭声尖响起来,不合时宜地把民工给吵醒了,他爬起来拾起帽子――也许他对这样的叫声已经习惯了,不然在梦中的他为什么没有被吓一跳呢。老板大声的叫着那些民工的名字,他们立刻像羊倌鞭下的羊一般,聚拢在码得像山一样的水泥堆旁。一片烟雾里,那些水泥在他们手里辗转一下就躺在了车里,他们更像从土里爬出来的,一张脸除了一双眼睛还在生动以外,我看到的仿佛都是移动的雕塑。
院子的那边又来了一伙民工,他们尖声地叫着,粗野地说着话,有的打着很刺耳的唿哨,刚刚平静的院子一下就如烧开的一锅水。猛然才感觉自从这些人来到这儿以后,我们的生活就被改变了,他们不分白天黑夜的干活,把我们的生活轨迹彻底修改了。“口”的一声,模板被丢进手推车里的巨响把我的情绪彻底破坏了,没有文化的人或许都是这样敌视生活的吧?他们总是充满不满和愤恨,巨大的响声不断地传来,刚刚想坐下来看一页书,但一听这刺耳的声音就再无心绪。在前,一个在暖阳下安睡的民工让我觉得春天是美好的,才隔了几分钟,我对这群在春日里工作的人的感觉就完全变了。我也曾经像他们一样在一个异乡的工地上劳动过,但我十以平没有对生活的愤恨,可我眼前的民工?他们像一群侵略者一样,没有顾及旁边人的感受,他们仍在肆无忌惮的叫着,也许是有意要把水泥模板扔得发出巨响。
突然,一个民工的手,不小心被一块残留着水泥的刮模板上的钉子刮破了,血在我的视线里汩汩的流淌着。其他的人都还在干活,也许有人注意到了,但对这种小伤习以为常了吧,只见他从地上抓了一把土,迅速按在伤口上,这时其他的人似平才注意到他受伤了,那土和着血立刻变成了淋漓的血泥,有人建议他到那烧水的炉月堂里找灶灰,说灶灰的止血功能更好。我突然有一种快意,因为这个人受了伤,其他的人都不再肆意的叫了,耳边忽然就清静了下来。看着这一切我很漠然,我找到了一种报复的快意,叫嘛!报应来了吧?但一转念,发现自己怎么会有这么龌龊的想法,就因为他们的叫声让自己不快吗?那个民工在炉膛里抓了一把灶灰又按在了伤口上,血真的止住了,他从兜里拿出一块脏兮兮的手绢缠在手上,他还在低头找什么,后来发现他找了一棵草来包扎散开的手绢。
这时才想起我屋里有创可贴,但我拿给他,他会要吗?我曾经衣着光鲜地站在那儿,敌视地看着他们。虽然我和他们近在咫尺,但他们没有向我求助,甚至包括问我借一根线。果然我说要不好包的话,这有创可贴的,拿去吧?那民工似乎疑惑地望了我一眼,说:“我们习惯了用土了,这么热的天,创可贴兴许还会把肉包烂掉呢!”我不知道这是拒绝还是讽刺,感觉站在高高台阶上的我,像突发善心的资本家一样,虽然我装出了满脸的笑意,但总会让站在台阶下的他感觉我在施舍,他怎么会接受呢?那刻我伸出的手不知怎样尴尬地缩了回来。
就在那刻省悟像泥土一样的他们和我们其实一样,灵魂不都附属于这块质朴的土地吗?惟一不同的,或许是我们这些衣着光鲜的,所谓的文化人有一个漂亮的包装罢了。但也就因为这层皮囊,把我们这些生活在同一方土地上的人们隔离开来。我很茫然,也很无措,因为在生活中,当我们有心亲近泥土时,却总被拒绝在他们之外。
(作者单位:永平县二中语文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