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末深夜天空味道的蛋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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忍冬的第一份工作，是在县城的一家蛋糕店当店员。
在她第一次穿上蛋黄颜色的可爱围裙时，老板娘就笑眯眯地对她说：“在店里干活，如果买店里的东西，不管是面包还是蛋糕，都有八折优惠哦！想吃的话就买吧，不要客气。”
但是忍冬在店里干了一年，也没买过一块蛋糕。
“为什么不买蛋糕呢？是不喜欢吃吗？”老板娘关心地问她。
“啊，不是的。”忍冬小声回答，头垂得低低的，“因为是孤儿，所以不知道自己的生日是什么时候呀。”
“咦？”老板娘吃了一惊，然后就不说话了。
蛋糕店小小的，因为不是处在繁华路段，所以不会忙得喘不过气来。老板娘也只是偶尔白天过来看看，每天晚上来结算一天的账目而已，其他时候，忍冬总是一个人守在店里。每到没有客人、面包也摆好的空闲时间，忍冬就站到蛋糕房旁边往里瞧，看里面散发着太阳味道的旧烤箱，看桌子上亮闪闪的盘子，看袋子里装的云朵一样的奶油。蛋糕师傅做蛋糕的时候，忍冬也总仔细看着，把每一个步骤都牢牢记住。
当刚做好的蛋糕从里面拿出来的时候，烤面粉的香味、奶油和蜂蜜的甜味、巧克力微苦的味道，混在一起，钻进忍冬的鼻子，让她的胸膛涨得满满的，心里欢喜得像要爆炸一样。
就是因为太喜欢蛋糕了呀，所以，因为不知道生日是什么时候，而不能拥有自己的生日蛋糕，总是让忍冬花瓣一样柔软的心，有着那么一丝酸涩的味道。
要是能成为一个蛋糕师傅就好了。
忍冬心里头是这么盼望着的。
但是那个蛋糕房，忍冬一次也没能踏进去。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过去。这天黄昏，下了一阵小雪，晚上，老板娘来店里算完账，对忍冬说：“没有人的话，今晚就早点关门吧。我先回去了哟。”
忍冬点点头，一个人坐在店里，默默地守着。
到了九点，忍冬站起来，走到蛋糕房前。
再看一会儿，就回去吧。
忍冬一边想着，一边往里瞧。
“请帮我订一个蛋糕。”门口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忍冬吓了一跳，慌慌张张地转过身朝门口跑去。“欢迎光临！请问……”
咦？忍冬停下脚步，眨巴着眼睛。
门口一个人也没有。
可是那个声音又在她身后响起来。“请帮我订一个蛋糕。”
忍冬回过头，看到一只黑猫轻巧地跳上桌子，优雅地坐下来，用爪子摸了摸它的胡子。
“啊……啊，请问，是要订、订什么蛋糕呢？”因为太吃惊，忍冬连说话都口吃起来。
黑猫用翡翠一样的绿眼睛看着她，毫不犹豫地说：“就订一个冬末深夜天空味道的蛋糕。”
“冬、冬末深夜……”忍冬连话都快说不出来了。
“是的，冬末深夜天空味道的蛋糕，有明亮星星的那种。”黑猫一本正经地重复了一遍。
忍冬瞪圆眼睛，看了很久，它脸上也没露出一丝开玩笑的神情来。
“可是，我们店里没有这种蛋糕。”
“噢，这个不用担心，只是借用一下你们这里的蛋糕房，材料我会拿来的。”
说着，黑猫用爪子把桌子上的小卡片推了过来：“现在，请先把我要的蛋糕记下来吧。”
忍冬坐下来，拿起笔，在蛋糕预订卡上工工整整地写上“冬末深夜天空味道的蛋糕”。
“那么，是要多大的蛋糕呢？”
黑猫站起来，在桌子上来回踱了几步，然后说：“要五十个猫爪子大的蛋糕。”
果然是奇怪的大小啊。忍冬想着，又工工整整地在卡片上写了下来。
“现在，请告诉我什么时候来取吧。”
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是黑猫的回答还是让她大吃一惊。
“请在今年最后一场雪停了以后、满月升起来之前做好。”
忍冬听得头晕晕沉沉的，脱口就问：“这是什么时间呢？”
黑猫听了，脸上露出微笑来，“这是内人的生日啊，就在每年最后一场雪停了以后，满月升到当空的时间。”
“可、可是我从来没有听说过，有这样的生日。”
黑猫朝她瞥了一眼，翡翠的眼睛射出锐利的光，差点让她低下头去，“当然有这样的生日，就好像我的生日是每年启明星照在第一个成熟的野生豌豆荚上的时间一样。”
“那么，要怎样才能知道，野生豌豆荚在什么时间成熟呢？”
黑猫抖了抖胡子，“风会告诉我们。”它严肃地说，“每当风吹过的时候，它就会在耳边说：
‘这是今年最后一场雪啊’，
‘野生的豌豆荚今天凌晨就要成熟了’，
或者是‘今天正午的时候，鲸鱼就会游过赤道’，
‘后天，我就要到北冰洋去做客了哟’。”
忍冬不知不觉地就被黑猫嘴里的风说的话吸引住了，但是黑猫先生并不是一只爱聊天的猫，它停止描述风说的话，催促道：“好了，快把时间记下来吧。”
忍冬只好拿起笔，在卡片的时间栏写上“最后一场雪停了以后、满月升起之前”，因为太长，空格不够写，还在下面另起了一行。
卡片写好了，黑猫先生仔细看了一遍，满意地点点头，又从怀里掏出东西来，“这些是给你的定金，请拿好。”
忍冬伸出手接过，但是那些一粒粒水晶一样的砂子“哗啦啦”地从她的手指缝隙漏下去，落到桌面上，闪着月光一样的银色光芒。
“这是‘月下砂’，你可以把它镶嵌在装饰品上，也可以用热水冲茶喝，剩下的报酬，会在取蛋糕的时候给你。另外，还有一个要求，在收集材料和制作蛋糕的时候都要请你帮忙。”
忍冬听了，又口吃起来，“可、可是，我不会、做蛋糕。”
黑猫先生用它洞悉一切的眼睛看着她，“步骤你都已经很清楚了，只要在梦里多练习几遍就可以了，其他的，都由我来指导。那么，明天请先准备好一个大玻璃罐子，我们来收集蛋糕夹心，就这么说定了，再见。”
说完，它又轻巧地跳下桌子，跃出店门，融入黑沉的夜色中，消失不见了。
如果不是桌子上那堆闪着银光的月下砂，这大概就是一场梦了。
第二天早上，忍冬刚摆好面包，那只黑猫就来到了蛋糕店。“早上好！”
“啊！早上好，猫先生！”
“请问玻璃罐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在那边。”
忍冬从柜台后面，抱出一个中等大小的玻璃鱼缸来，那是忍冬租住的小屋的房东，放在公用杂物间的一个旧鱼缸，忍冬向她要了，洗得干干净净的带来了。
“这个可以用吗？”忍冬看见黑猫先生盯着鱼缸磨损的荷叶边，垂下眼睛，小声问。
“是鱼缸的话，再好不过，你做得很好呢。”
听到黑猫先生这样说，忍冬的脸都红了，“过奖了。”
“不是的，不用太谦虚。我之所以让你帮我做蛋糕，是因为你对蛋糕有向往的心，这样的人做出来的蛋糕才会美味啊。”
黑猫先生的话，让忍冬心里又燃起小小的希望，“那么，成为蛋糕师傅，也是可以的吧？”
“当然可以。”黑猫先生的表情突然严肃起来，“请问你昨晚在梦中练习做蛋糕了吗？”
“啊，练习了，练习了三遍，不过，有几个步骤还不是很清楚。”忍冬有点惭愧地回答。
“没关系，有什么不清楚的地方，我都可以告诉你。现在我要去把材料拿过来，放到这个鱼缸里。”
黑猫先生转身走了，这回，忍冬清清楚楚地看见它跳上高高的树枝，钻进树叶里去了。
忍冬送走第一个客人后，黑猫先生回来了，嘴里衔着一个大大的泡泡，泡泡里装满清澈的溪水，还有两条拇指大小的、有浅蓝色细鳞的小鱼。黑猫先生把泡泡扔进玻璃鱼缸里，里面的溪水哗地流了出来。
来回几次后，就装上了大半鱼缸溪水和十条小鱼。
接着，黑猫先生把头伸进鱼缸，探到水里，吹出了一个大大的气泡，那个气泡在水里慢慢游动，把惊慌失措的小鱼们吐出来的细小泡泡吞了进去。
做完这些，黑猫先生就趴在鱼缸旁边，在没有客人的时候，给忍冬讲做蛋糕的步骤。
“内人是一个很出色的烹饪师，平时也喜欢烤点心、做蛋糕，所以就记住了。这次是内人和我结婚以后的第一个生日，想给她一个惊喜，所以就请你帮忙做蛋糕了。”
说到这里，黑猫先生的脸上显出一点害羞和喜悦的颜色来。
“啊，猫太太真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猫了。”忍冬衷心地说。
大泡泡里面的小泡泡装满了，黑猫先生轻轻吹了口气，里面的小泡泡快乐地翻滚起来，那些大一些的泡泡浮到最上面，和最大的泡泡并到了一起。
“太大的泡泡口感比较不好。”
黑猫先生指挥着，让忍冬把溪水和小鱼们倒到另一个杯子里。
“现在，蛋糕的夹心已经收集好了，请继续把它放在鱼缸里，等做蛋糕的时候再取出来。”
然后，黑猫先生朝外面的天空看了一眼。
“今晚，今年的最后一场雪就会落下了。明天早上，请早点过来，和我一起收集下一份材料吧。”
第二天清晨，忍冬来到蛋糕店前的时候，黑猫先生已经等在那里了。它把一个小包袱递给忍冬，领着她朝城郊的山上走去，一直走进一片梅花林。
“今天，我们要收集落在梅花花蕊上的雪花。”
黑猫先生把小包袱打开，取出两支毛笔，展开两幅画着朱红色梅花的水墨画。
“啊，这是你画的吗？”忍冬吃惊地看着那美丽的画。
“是的，我是画家的猫。”黑猫先生说着，把长着粉红色肉垫的爪子，在忍冬的眼前摇了摇，“梅花图是我最擅长的画哟。”
“请把梅花上的落雪，用毛笔轻轻地扫到画上去吧。”
忍冬凑近落着晶莹白雪的梅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拿起毛笔，小心地扫落梅花花蕊上的雪，那些雪花飘落下来，掉进画里，停在朱红的梅花花瓣上。就这样慢慢地扫啊扫啊，一直到太阳升起，梅花花蕊上的落雪都融化了的时候，忍冬手里的水墨画，变成了一幅红梅落雪图。
黑猫先生把画卷好，交给忍冬。“辛苦了，蛋糕用的涂料已经收集好了，请把它和蛋糕夹心一起放好。接下来请放松一下，晚上我们要去收集下一份材料。”
于是，忍冬拿着画回到蛋糕店。
下一份材料又是什么神奇的东西呢？因为抱着这样的疑问和期待，忍冬干劲十足地把一件又一件事情快快做完，盼着夜晚早些到来。
太阳落山了，黑猫先生没有来。星星出来了，黑猫先生还没有来。
夜深了，忍冬收拾好东西，锁上蛋糕店的门，等她一转身，就看到黑猫先生正坐在高高的树枝上，透着绿光的眼睛静静地瞅着她。
“请跟我来。”黑猫先生低声说，悄无声息地跳到另一棵树上。
忍冬跟着树上的黑猫先生，一直走到城外的河边。
“这一次，是收集‘冬末深夜的天空’。”黑猫先生伸出一只爪子，“请握住我的手，不要松开。”
忍冬伸出手，握住黑猫先生软软的爪子，然后她的身体就像热气球似的，慢慢地朝上飞去。海一样连绵的树冠，落到她脚下去了；棉被一样的云朵，落到她脚下去了；点点的星星嵌在头顶墨黑的天空中，眨也不眨。
黑猫先生停下来，低低地念了一句咒语，尾巴尖上蹿起一股火苗，吓得忍冬尖叫起来。
“嘘，不要吵醒沉睡的夜空。”黑猫先生说着，若无其事地甩了甩尾巴，“不用担心，这是用来融化夜空的。”
接着，它向上伸直了尾巴，唱起古怪的歌谣：
温暖的火焰啊，
照亮了黑暗，
把冬末深夜的天空融化吧，
浇到我心爱的猫的蛋糕上。
深深的夜空流下来吧，
带着美丽的星星光芒。
黑猫先生唱完，夜空就像锅里的巧克力一样，慢慢融化了，带着细碎的星光，缓缓流到忍冬举起的玻璃罐子里面。
抱着装满了温暖的冬末深夜天空的玻璃罐，忍冬和黑猫先生落回地面，站到忍冬租的小屋前面。
“请把罐子和其他的东西放在一起吧。接下来就是做蛋糕了，这两天，请好好练习吧。”
于是，两天后的晚上，忍冬和黑猫先生一起，走进了小小的蛋糕房。
蛋糕店的门已经紧紧地关上了，不管是装着泡泡的玻璃鱼缸也好，飘着雪花的画卷也好，装着冬末深夜天空的玻璃罐子也好，都小心地摆在桌子上。
黑猫先生“啪”的一声，把比它还要大的、雪白雪白的鱼骨头放到了桌子上。
“请把这根鱼骨头磨成粉，用来烤蛋糕吧。”
鱼骨头又酥又脆，轻轻一碾就变成了粉末。很快，鱼骨头粉和成了团，放进散发着太阳味道的旧烤箱。
在等待的时间里，忍冬照着黑猫先生的吩咐，把画里的落雪小心地抖落到盆子里，又拿出一些和鱼缸里的细小泡泡搅拌到一起。
蛋糕房里飘起一股浓郁的烤鱼骨头的香味，蛋糕出炉了。忍冬拿着圆圆的蛋糕，拦腰切开，夹上厚厚的一层拌着细雪的鱼泡泡，又把蛋糕外面全部涂上梅花雪，最后浇上浓稠的、闪着星光的冬末深夜的天空。
夜空的味道、梅花雪的味道、烤鱼骨头的味道混在一起，充满忍冬的胸膛，让她的心涨得满满的。
黑猫先生又唱起歌来：
最后一场雪已经停了，
满月爬上来，
照在冬末深夜天空的蛋糕上，
装饰着世界上最美丽的，
爱意和幸福。
于是，在黑猫先生的歌声里，这个冬末深夜天空的蛋糕上，开出一朵朵美丽的幸福花朵，花瓣上，凝出一颗颗闪闪的爱意露珠。
这个神奇的蛋糕，终于做好了。
等到忍冬把蛋糕装进盒子里，扎上银色的缎带，黑猫先生朝她鞠了个躬，咬着缎带，轻松地提起盒子走了。
明天晚上，当今年最后一场雪停了以后的满月，把它的光辉洒下来的时候，盒子就会被打开，闪着星光的冬末深夜天空味道的蛋糕，会被献到猫太太面前。啊，光是想象，就会觉得，这真是一个最最美好的生日了。
然后，又过了多久呢？月亮弯了，梅花落尽，空气也慢慢暖和起来，久到，忍冬快要以为自己做的第一个蛋糕是一个梦了。
“打扰了。”
这天凌晨，忍冬的窗户被“咚咚咚”地敲响了。黑猫先生蹲在窗子外面，眨了眨翡翠绿的眼睛。
“内人很喜欢你做的蛋糕，为了表示感谢，她想送你一个礼物。”
忍冬踩着露水，又来到城郊外。在那里，一树树的含苞欲放的花蕾，树底下放着一个大大的扎着黄色缎带的盒子，一只有着月亮般银色光泽的白猫静静地卧在旁边。“我们拜托春风，问到了你的生日。”
忍冬的心“怦怦怦”地用力跳起来。
盒子打开，露出一个有着早春清晨朝霞颜色的蛋糕。
太阳升起来，树上的花蕾一个一个绽开。
风从花枝上轻轻地吹来，在她耳边说：“是春天第一朵花开的时候呐。”
发稿/田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