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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席 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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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轮清辉被院子里那棵刚掉光了叶子的老枣树梳散,滑落在地上。父亲正在推着碌碡轧篾子。推过去

又拽回来,反复多少遍。刚刚破好的秫秸,随着碌碡的滚动啪啪作响,推杆的两脚也被碌碡的耳窝磨得吱吱乱叫。响声、叫声全都淹没在月光里,父亲的脚步始终踩在影子里。

父亲是个闲不住的人。傍晚,他从地里收工回来,一进家门,就抱过我和四哥放学后刚刚刮完叶子的

高粱秸,铺在当地,坐在那块木墩子上破篾子。右手里一把虽然破旧但刃光闪闪的镰头刀子,对着秫秸的粗头轻轻一剖,然后往里一送,左手捏紧秸杆往前一迎,一根长长的秫秸便分了岔。多少个漫长的日子,就在这不停的一送一迎里,从父亲的手中飞快地流过,连同谋生的刀痕一起,渐渐消失在遥远的记忆里。乡村的晚饭是真正的晚饭。柴油灯早点上了,母亲的催促过了三遍,又饥又困的我也早已等烦。父亲终于洗了手,坐到了饭桌前。

做篾子工序太多,但父亲沉得住气。你看,他又将轧好的秫秸捆成个儿,扛到湾崖边儿,浸在水里,

用一根绳子系了,拴在水边的一棵柳树下。若是冬天,就先在冰面上砸个窟窿,把它们续到冰层下面去。又一个月夜,父亲还是坐在那块木墩子上,左手抽过一根浸泡好的秫秸,有瓤的一面朝上,放在一块小木板儿上,右手握一把经年的篾刀,在秫秸上轻轻一按,刀背往后稍微一斜,用一只脚顶住,然后左手往后一拉秫秸,“哧――”一声,又一拉,再一拉,“哧――哧――哧――”,秫秸瓤子就下来了。随手用篾刀挑过一旁,倒过秫秸,又一声“哧――”,把另一头也刮了,一根篾子这才做完。静静的院子里,那“哧”声有点像一个新手学拉二胡,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地乱撞。

那些难以计数的篾子主要用来编席。一年到头,只要有空闲,父亲都在编织它们的梦想。漫漫长夜里,

柔柔的篾条在父亲的手中摆起来,飘过去,不停地跳动着,哗哗地歌吟着。父亲总忘不了先在篾子上洒点水,以防它们歌舞时发生“骨折”。那时,大哥已在二十里外的公社食堂工作,帮不上忙。二哥天赋虽高,但诸事不遂,早已下学劳动,自然也成了编席的主力。三哥白天在学校读半天书,干半天活,夜晚没事,就练习编席。父亲一般默不做声,但如果他认为我的两个哥哥编得不如他的意时,就争论起来了。争论声里,常来串门的本家一个大老爷(村里人对爷爷也叫老爷)又来讲故事了。大老爷年龄并不大,比我父亲小十几岁,白净面皮,算盘功夫不错,公社组织修大寨田时,给村里当施工员,属于“高级社员”,但平时也是吸一支卷成喇叭筒的旱烟。夏秋不忙的夜晚,宽大平整的院子里弥漫着如水的月光,大老爷或坐或蹲,嘴边的“喇叭筒”明灭可睹,一领新席子就在他不紧不慢的讲述里编成了。现在能记起来的故事是《乌盆记》,当时并没说题目,或者说了我没记住。还有一个故事,说有个坏人,在别人熟睡的时候,拿个火盆在一条蛇后面一烤,蛇就钻进那熟睡人的腚眼儿里去了。其他故事多谈鬼怪,具体讲些什么,记不清了。大老爷不来时,二哥、三哥也讲故事,讲过《西游记》,也讲鬼怪。我和四哥听得既上瘾,又害怕,上厕所也不敢去,总疑心那夜色里藏着鬼。天气转冷,编席的阵地换到了堂屋里。一灯如豆,昏暗笼罩着那些永远也讲不完的故事,一直陪伴着我们度过那漫长的冬夜。

除了编席,父亲还编盖帘。那时的农家,都少不了缸瓮盆罐等等,而盖子是自制的。终日与高粱为伍

的农人,就地取材,还是在高粱身上打主意。条件好点的人家,把高粱莛子用麻绳穿了,上下两层,一纵一横钉在一起,做成圆形,这是高级盖帘。一般人家就用高粱篾子编成两块圆形席子,再用编成长带状的子包了边,钉上十字交叉的两根木棍,预防中间下塌,称为席盖帘。这些席盖帘还是农家常用的廉价锅盖儿。于是,我就常常好奇地偎在父亲跟前,看他用一根绳子量了锅口,再对折,一头固定在地上,另一头与一个粉笔头一起捏紧,直绳子,在地上划圈。然后,拿过篾子,在圆圈里排兵步阵,很快就编成一个席盖帘。父亲经常连夜赶出好几个席盖帘,第二天背到东向集上,很快就卖光了。他五天能赶四个集,远的二十里,近的四五里,都是步行。上高中时,我写过一篇作文,题目是《悠悠老父心》,刊登在肥城一中的校刊《课外》杂志上,说的就是父亲编席盖帘卖钱给我攒学费的事。

现在,家乡几乎没有人再种高粱了。已是耄耋之年的父亲,快二十年没再编席编盖帘了。一直与泥土

打交道的老人,还是经常转悠在田间地头,总能找到力所能及的活计。即便是到城里儿子们的家中小住一段时间,也要到山脚地堰沟边寻些野菜,回来坐在屋里一择就是大半天。漫步在葱绿的田野上,或者坐着择菜的时候,那些用高粱篾条编织起的岁月,是否还会飘进他老人家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