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敏君:关于审美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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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敏君每天早上8点从华贸的家出发到宋庄的画室，10点开始画画，午饭吃点便餐，下午接着画，到了5点，撂下画笔，抽根烟，起身开车回家。晚上5点以后的时间他对什么都有点好奇，喜欢出去走走，喝喝酒，和朋友聊天，参加活动，但很少去美术馆的艺术家研讨班。也回家和他几岁的小孩练简笔画。

这对他来说像极了农民农耕的生活。区别只是，艺术家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在谋生上毫无半点本领。说到这里他流露出抱歉的表情。在他宋庄工作室7亩的草坪上，他的猫和狗不知道这间院子的主人是中国艺术品拍卖成交史上卖得最高的画家。而我也自始至终没问过那些数字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

视：用凝结的画面感去描述、追忆、重复、履行生命主题的人；以审美的力度获得艺术张扬。在绘画、音乐、雕塑、宗教……和饮食的互相通融中彼此关照。

他是，岳敏君。

QA：

你可能被什么东西打动啊？

除了花花草草，我还是一个挺容易被打动的人。你要这样想，如果你生活在一个特别稳定、按部就班的社会里，你每天不出门在家练字都行。但社会的变化比你自身的更新速度还要快。你要赶上社会的感受，要和它有亲密的接触，你想和它的感受性发生关系，你不想被遗弃，你想参与变化。

看过《阿基里斯与龟》吗？北野武一部讲画家一生的电影。

听说过。那个故事是对人类思维的一个嘲笑吧。它不是仅仅指艺术家，是想针对任何一个想弄明白人生这回事的人。

你认为人有哪些特别根本的缺陷？

总想着回报，不能大胆地瞎整，不敢冒险，不敢胡思乱想，这对一个画家来说就是最根本的缺陷。我们可能缺失了一些最基本的东西。人经常犯傻。但犯傻的时候我们应该这样问自己，为什么我们会犯傻呢？肯定是哪出了岔。

你说中国是一个有强大吃能力的民族？

对啊，我们跟吃有关的文化这么丰富，这种吃的广泛性肯定会表现在接受所有事物上。如果你总是要分辨什么是你接受的，什么是不能接受的，这样的生命就是不健康的。你要对各种各样的东西都有欣赏的能力。我们的民族，对吃一直很少有禁忌。我以为中国人聪明，懂得变通，容易适应和掌握规律，这跟饮食的无忌有关。一个人的胃和大脑是要由无数细菌供养的，有很多种类我们自己也不知道，西医再发达也认识不到。它们一定是有益的有害的一起并存，这样它才会平衡和锻炼一个人。在一些地域环境里，食物越单一，人们的思维和感受力越迟缓，即使他们走出来也很难生存。艺术活动也顺应这个道理，艺术家的大脑是活跃的，他愿意冒险。他一旦选择这个行业，就必须要认定自己要做的东西，然后不能墨守成规。这是他选择这个东西的命。画画的人，都有意无意地向那无意识的冲动、不理性、尝试、各种骗局里闯。别人告诉他前面是什么，他也要进去自己看一看。吃什么像什么，我是相信的。

在视觉里，你在寻找什么样的东西？

简单的、明确的、特别的东西。我习惯找到那种不是那么很容易改来改去的风格。把主题不断地强调、重复，也是我工作的一部分。

21.

视觉。

以前绘画追求哲学上的东西，现在回到文化因素的层面里。它的空间变大了。它最可贵的外在表现是，它让你思考，至于会把你带到什么地方，你也不知道。视觉有无数种，你想给什么人看是个关键。他们要的永远是真实。虽然每种艺术都有欺骗性，但它必须全力保护真实，把这种努力展现出来。跟人不亲近的，有距离的，唯美做作的，都不是高等的艺术。

绘画不是一个纯粹审美的东西。虽然很多艺术发展到后来，仅仅是要愉悦你的眼睛。也许那也达到一种唯美的感觉，但缺少一种信任感。

视觉艺术里也有逼迫你去思考的东西，它会借用一些方式刺激你的感受。艺术也总是在转换，在历史中淘沥自身。有时，如果一种艺术被大家迅速地接受了，被审美了，你就完蛋了。你作为艺术家的命就结束了。

22.

朴素的艺术。

一件事物和另外一件事物的内在关联不是靠奢华建立的。能感动你的，始终是直接、朴实的东西。饮食当然是一种艺术，但它无需被表述成另外的样子。当然，如果你去卢浮宫和故宫，你也能看到特别华丽、繁琐的东西，但那也是一类艺术的本质。后世的艺术家为了要摆脱工匠画和世俗画的束缚，转而去形而上的层面寻找精神化的东西，这些不单单是指形式的变化，而是显示了人类存在和认识的边界。

23．

偶像。

它首先是一个角色，但要经历成长。到了偶像的时候，它可以脱离角色，能代表自己对社会说话，这就是偶像的作用。

24.

重复。

为什么重复不是一种艺术创作的构成？它对我来说很重要。可能在重复的过程中才能找到它后面的意义，接近你想要认识的东西。你要服从那些在最开始是模糊的、无意识的东西的驱使，并且不放弃摸索，也不被盲目地要创造出来点什么的饥渴吞没。有些东西是经过很多年才被解释的。如果你回看历史本身，它也是循环往复的。

25．

精细。

人们习惯从逻辑和推理上认定什么是精细。但是，画画这件事告诉你，只有你手头达到精细这样东西，从身体上认识到它的程度，你才知道精细和不精细之间有多大空间。如果你还没有到达那个程度，你的感受力就会很狭窄。艺术的训练，是一个死去活来的过程。你深入不下去的时候，还要深入，就是要让自己明白，深入的尺度有多深，你要在一个多大的空间里展开你的工作。放弃非常轻易。如果你不放弃，还能再往下深入，在这个过程里找到一些东西，就很难了。

26.

恐惧。

你还要抵抗恐惧。不管你是艺术家、农民还是国家总理，对未来的恐惧是一样的。尤其当你希望未来有点什么的时候，就会更恐惧。创作就是对以往界限的打破，必然伴有恐惧。和艺术打交道，就是和魔鬼打交道。有一类好的艺术家，他们在为整个人类的行为打破边界。此外，艺术要么为了娱乐，要么就还是挣扎在狭小的边界里，解决着别人早就解决的问题，只是还不自知而已。这是很多艺术家的现状，我可能也是。所以要读书，要锻炼自己的感受力，要读书答疑解惑。

27.

程序。

艺术家永远在行进的过程里，没有终结。寻找到答案，你就该去享受人生了。要完成一个作品，我都告诉自己慢点，别着急。你有一个想法，在它呈现的过程里，必须要有一个十分缓慢的速度，按部就班的程序。你还要逼迫自己思考，思考它的框架、处理方法和可能的指涉，艺术家都有一种强迫症。

28.

社会集合。

这里存在一个问题，艺术不是你想突破就能突破的，这跟你看多少书没有关系，也不是说你有想法，又努力，你就能成功。虽然这些东西是必须的。它是否成功，需要社会对知识、文化有另外一种层面的考察和解释，你个人是很难掌控的。它是整个社会状况的集合。即使你有突破，社会也要认识到它。历史上，波洛克和尼采都画过抽象绘画，但是你会发现，在中国的明清、宋元的陶瓷上，我们已经有这些东西了，但它一直没被我们的文化认识过。

29.

理性。

有时候我会感觉压抑，但不是个人的压抑。是你不能让这个社会的所有人一起来思考。自由的思考需要共享，它的前提是你不能束缚别人的头脑，你也不能被束缚。但什么是理性？理性会让你的路走得坚实。你会先感受一个东西，通过理性支撑自己，相信自己可以，别放弃。但是，谁可以有强大的预见性，可以预见成功？这些推断出来的理性大部分都是错的。如果一个城市，它的经济、文化和大部分的东西都是推倒出来的，靠想象的，它在细小的环节上就有可能出错。每个人都坐拥丰富的理性思维，觉得这么做绝对能好，这就很可怕了。好的状态是，认识它们本身的属性，再根据实际的情况，借用你无法用语言和逻辑马上说清楚的感觉，再坚持下去。为什么全世界的立交桥老堵车？理所当然的想法太强了。

30.

大师。

世界上有些优秀的艺术家致力于“点”的创作，他们把一种局部的东西发挥到极致。还有另外一些艺术家，他们把很多人的努力汇聚在一起，把这种感受力放大，形成点与点之间的结合，这就是大师。大师具有宏观性。艺术的生态必须要由无数的点组成，它可以推及到任何一种感受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