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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远古的一声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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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客栈”其实不在大理,它在昆明城外,云南民族村的一隅。隔着滇池草海,可以望见西山的千仞绝壁和睡美人峰慵懒的侧影。客栈门外,有位白族老先生摆了个小摊,用黄泥做咸陶埙,捧在手上,按住音孔,撮唇而吹,其声旷渺悠远,古风幽然。埙本是古代宫廷的雅乐。那音色是幽深而苍茫的,若当关塞浮云,大漠孤烟,边城夜月,古道西风,五湖落日,江渚晨霜,最能唤起异乡羁旅之感。

民族村那老者所制的埙,并非都是通常的椭圆形。其中有三枚,如蹲踞的小猴,一个用两手捂住眼睛,一个捂着耳朵,一个捂着嘴巴。意思想必是“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我一见,就买了下来。埙,其声浊而喧喧然,悲而悠悠然,具有一独特的音乐品质,音色幽深、哀婉、悲凄而绵绵不绝,埙的演奏更有一种神圣、典雅、神秘、高贵的精神气质。被形容为立秋之音,她使我们体会到一种朦胧而令人神往的艺术画面。落叶飘零,伴着埙的韵律,使听者不由平添几缕愁绪,体会一种天荒地老的感觉。

据老先生说,埙还是一种练功乐器,如方法得当,可满口生津,宁神静志,可达到万事皆空飘逸如仙的境地。在吹奏上吐纳气息中,达到调节阴阳,是一种健身益寿的乐器,所以值得推广,让这有7000多年历史的远古乐器音袅袅,受益今日。

老者是大理宾川人,奶奶辈时已是大理有名的音乐人。大理历有对中原文化兼容并蓄的特点,古南诏国更有自己的高堂庙音,只是不知何时由宫廷流落到民间,倒在民间找到了生生不息的土壤,听着这恍若来自远古一声叹息,耳朵仿佛被叫醒了。在云南制作埙最好的泥在建水,其它的泥在7000至18000度的高温下容易开裂、变形,音质自然受影响。而建水泥烧制成的陶埙则陶质温润光滑,音质上乘。所以云南不少制作陶埙的民间工艺人不顾长途跋涉,舍近求远地奔波到建水,在那里挑选心宜的窑和烧窑人,把自己苦心孤诣创新出的造型变成活生生的作品。

埙是很好的乐嚣,也是绝佳的礼品,我就把刚买的猴型陶埙送给了一个美国的朋友,那人如获至宝。那人是个中国迷,只身一人跑到中国来,读书,然后留校,教书闲暇之余,便在各地漫游。最后终于娶了个中国女子做媳妇儿,在老粥庙会搞了个热闹的旧式婚礼,吹吹打打地用花轿把新娘子抬进了门。“大功告成”之后,很快就双双移居美国,一去不返。我起先很怀疑这家伙是一个国际骗子。但他们倒也不是杳无音信,逢年过节打个电话过来,或者发个电子邮件,报告一下他们在美国的幸福生活,并且,看在他老婆是我同学的份上,我这疑虑也就慢慢地打消了。

没有风的傍晚,我慢慢地踱在大街上。经过一家电影院时,一张灰旧的海报映入眼帘:抱着布熊和盆栽的小女孩,戴着墨镜神色冷漠的男人――是《杀手里昂》。我呆呆地看着它,原来蒂达的短发和我的一样;里昂的墨镜上折射出一个人影,慢慢地变模糊,但我仍看清楚了,是凌枫,我的弹木吉他的凌枫,我的微笑着叫我小鬼的凌枫。

我和凌枫初识于一间朋友的酒吧。那天我一进门,便看见一个长发的男孩站在酒吧中央的圆形舞台上,没有伴奏,只有一把木吉他他边抽烟边自弹自唱,那是一首忧郁、颓、废有着破碎节奏的歌:“有一个谜语/你来问我什么/我说不出什么/有一种记忆你要看清什么我记不起什么/有一把木琴/你要弹出什么/我唱不出什么……”

他越唱越游离,声音里有一种穿透金属的纯净,很具毁灭性的纯净。烟丝像一条条小蛇在他的长发、指间缓缓游动。他的脸在一种神秘的氯氤中微笑,他的眼睛像水里的碎玻璃:湿润/闪闪发亮,看起来冰冷,美丽。天哪,我轻轻呢喃。

当晚,我就在后门的走道上踱来踱去,朋友说他通常会走后门。终于,他背着吉他出来了我的神经马上绷紧了,很紧张,手心满是汗湿温的,凉凉的。喂!你唱得真好!我大声地说。

他转过头――那是一张与他身高完全不相配的娃娃脸,只是他的眼神很很深沉,并不天真。他身上有种令人很难抗拒的烟草味。他淡淡看了我一眼,继续低着头走。

喂一我叫冷艳,你呢?我不气馁,紧跟着他,他像一块磁铁,牢牢地吸引着我。就这样跟下去,我还是幸福的。心里竟莫名地轻快起来。他的嘴角似乎有一种耐人寻味的微笑。小鬼。他说。什么?你叫小鬼?我不放过他。”快回家吧,小鬼。”他轻轻地说。你不说,我就一直跟着你。我认真地说。他认真地看着我,像在研究一棵罕有的植物。凌枫。说完便走进夜色中了。凌枫――凌枫――明天你还来吗?我对着夜色喊。记住我叫冷艳冷艳冷艳―――他没有回答。淡淡的烟草味还在空气中弥漫。似乎传来一声轻轻的笑。

原来他和他的音乐一样有故事,我后来渐渐知道了。他本是邻市一家音乐学院的学生,后来,他受不了学院中规中矩的教学方式,学院也容忍不了像他这种“自由散漫,离经叛道”的学生。终于,在大二时他休学了。他父亲只顾忙着他那间濒临倒闭的小工厂,母亲更是老早就不把他当回事了。于是,他背起心爱的木吉他,一路唱到这里来了。

他开始是在一家星级餐厅当钢琴师,有一天,一个客人侮辱性地把酒倒在钢琴上叫他继续弹,他想也不想就一拳抡了过去……结果工作没了,他便到这间酒吧来表演了。

这些,是他边抽烟边断断续续告诉我的。他常抽烟,而且很凶。他右手食指和中指永远夹着一支烟,弹吉他时也不例外,我笑说他是大力水手。他身上永远散发出一种甜蜜而芬芳的烟草味,那似乎有一种令人心安的魔法。凌枫却说他其实并不喜欢抽烟,烟草味使他想起放在电冰箱里的腐败的玫瑰。只是尼古丁可以使他的神经和耳朵更敏感,他可以从中找到他所需的乐感。我说凌枫我喜欢你抽烟啊!他轻轻地笑了,说冷艳你还是个小鬼。你现在是很尴尬很矛盾的,你像所有小孩一样,急着要长大,但潜意识里又在抗拒成长――我低下头,沉默。我找不到驳回他的理由。

冷艳,你小时候有试过故意把大人的钥匙藏起来让他们找不到吗?我不解地点点头。那有试过把课本撕掉然后说搞丢了?还有常常诈病不上学,不走斑马线,喜欢快速的东西?

我诧异地看着他。他怎么知道的?我小的时候从来不肯规规距距地走路,就像我画书做笔记时从来不用尺于铺着,不像我同桌一样,画出道道笔直鲜明的横线――我的书本上满是歪歪斜斜的杠,像一条条流血的蚯蚓。

那就对了。他微笑着。艳,我们都是同类人。不用担心的,虽然你现在很矛盾,但你以后还是可以活得好好的,像我一样。

“那是什么时候呢?什么时候我才可以像你一样?”我急急地问。

“急不来的,而且你永远也没办法像我一样的。”他说。

“为什么?我们不是同类吗?”我问。

“你很快就会明白的。”、他说。 一天, 他突然约我去看一部电影,说那是他最喜欢的电影,于是我们就AA制买了情侣座。电影名叫《杀手里昂》,但凌枫说港译名《这个杀手不太冷》比较有噱头,可以吸引更多人来看这部好片子。 ――真是部好片子,我看着最后玛蒂达与里昂分别的镜头,哽咽地说。它的音乐悠然、悲怆,不断刺激我的泪腺温暖我的胃折磨我的神经。我爱你,里昂。玛蒂达说。我也是。里昂说。然后两人松开了手。我把痉挛的脸埋在凌枫的T恤里。

散场了,凌枫买了个巧克力甜筒给我,我抽着鼻子慢慢地舔。我们都不说话。你这个小鬼。凌枫笑着打破了沉默。玛蒂达也是个小鬼,可是里昂也爱他。我模糊地说。是的,里昂爱她――关爱她。他说。“不,不是的,”我急急地说,“里昂一开始就爱上了玛蒂达!玛蒂达也是。”里昂从一开始就充当着父亲、兄长、监护人这样的角色,而不是情人。玛蒂达爱里昂没错,但是里昂却不爱好民。他平静地说。

我警觉地盯着他。凌枫,你想说什么?暗示什么?我问。没什么。小鬼。他微笑着。后来,凌枫不见了,像一缕甜密的烟草味,一尾深海的鱼,一个七彩的泡泡,一个破碎的回忆,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我没有去找他,也没有去打听。我成长了,现在过马路都走斑马线,我扎起了马尾,我每个周末会高高兴兴地和朋友去唱KTV――可是,总觉得心里有块地方空空的,冷冷的。

我还是经常看《杀手里昂》,只是,我不再和任何人议论里昂和玛蒂达以外的任何人讨论,也因为纵使再讨论,我的结论也永远只会有一个:他们彼此相爱。记得我和凌枫关于《杀手里昂》讨论的最后一个问题是:玛蒂达最终将怎样?凌的回答是:玛蒂达将会成长。

现在,我终于明白了,凌枫。

起风了,我把手裤兜,慢慢向家的方向踱走路边有个和我差不多年纪的男孩在边弹边唱:请给我讲那亲切的故事/多年以前/多年以前/你已归来/我忧愁全消去/记我忘记/让我忘记/你已漂泊在外许多年……

我走过去,放下一枚硬币,转身迎着晚风,不觉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