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按摩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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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正是文化繁荣的时候，这只要看一看街头书报摊上的品类之多和电视频道的丰富便可知道，但将这“繁荣”压缩，得到的印象却是“软”，浪漫的情感，粉红色的故事，搞笑的娱乐，滑稽的戏说，还有最新的流行时尚，总之是软绵温情的东西。卖一点拳经的武术杂志，讲一点军事常识的刊物便算得上是有点阳刚之气的硬货了，而在思想上有点硬度的则是少而又少。

一家电视台的读书节目停播了，据曾经的主持者说，是因为“他们（观众）每天上班已经非常累，回到家里还会有余力去看一些严肃的表达深刻思想的电视节目吗？”（《南方周末》第１０１１期）拿掉严肃与深刻，给大众一点娱乐与轻松，恐怕正是文化界热心于加工制造那些松懈紧张与不安，消解疲劳与肉酸，引人生发肉体遐想的文化佐料的原因所在。不知为何，这总使我想到繁华商业街上一家又一家地开着的按摩房，于效应上讲，这“软”的文化算得上是文化按摩。

是的，现在的人们每天上班确是非常累的。这累既有肉体上的疲惫，又有精神上的烦闷。其实，假若将农民的种地，进城讨生活者的打工，以及做一点小本生意也看作是上班的话，每天里所受的又岂止是累？

累，自然是要消解的，拿准关节的按摩确实又是快捷地消除疲累、恢复活力，进入下一个疲累循环的良法，这大概也是街面上按摩房生意做得红火的原因罢，可这又与无钱的百姓无关。再说物理的按摩终归大多显效于肉体，于精神上的疲惫作用太小，于是文化人制造的“玩笑只当它玩笑”的文化产品于电视报刊上奉送上来了。物质与精神的两手按摩，想得可谓周到。

文化按摩，我总又觉得大多是文化人的一厢情愿。难道经历了一天的人们，在稍稍有了余闲的时候便不能想想所经历的生活么？不该面对生活中的诸多事情想一个为什么么？不能想一想每天的所“累”是否该有？只能在文化的按摩中迷迷糊糊地进入下一个非常累的一天么？１９５９年１０月，在台北街头卖麻饼的袁瓞在做饼之余好与人辩论美、英制度的优劣，因为有些问题想不明白便写信向胡适求教。胡先生对他在平凡的生活中还想到国家的长治久安极为高兴，送书与他，并与他讨论。（《胡适的海外生涯》）我想，这样的人在我们身边也有。

制造按摩文化的另一个口实是，要想在大众中生存便不得不来迎合，其实事实也并非完全如此的。“五・四”前后《新青年》之类的刊物，其严肃与深刻是有目共睹的，可销路却也并不比鸳鸯蝴蝶派的杂志差，就是现在，有些以社会思考为宗旨的报纸刊物卖得不也是红火得很么？有些所谓因为严肃与深刻而失了市场的节目与刊物，原因恐怕不在于那“深刻的思想”曲高和寡，而在于精英所思与大众所想在走着两股道，大众们正想着如何平等地生活，精英们倒正在念叨着２０９９年人类的困惑，这确是深刻而又前瞻，可与现在的我何干？子孙的事情要想，可有了好的自己也才能有好的子孙。

记得曾有一段时间，文化并非如此的，那时是用热烈的语言激荡着人们的精神，用点点的星火引燃着人们早已种下和生来就有的希望的，用清亮的钟音轻缓地叩醒着沉睡的人们和被催眠的人们的，用一只有力的手撩开了厚重的窗帘，引领着人们打开视野，睁了眼去寻未来的路的。总之，那时的主流是在讨论着明天去怎样过，并非像现在只一味地教人今天沉醉的良法、快乐地做梦，给苦累中加一点不为人们所吸收的糖精，给讨生活的人们一点快乐的麻药。

我想，文化的责任不在于给劳累的人们以轻松的按摩，而在于使人们知道怎样才是快乐的劳累和劳累的快乐。而这样的结果在文化按摩主义中生活永远也不会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