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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棚里的命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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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记得,生产队的牛棚里住着三个人:我爷爷,大队饲养员;乞丐老柱;香油坊主人张三磨。

我爷爷,穷苦出身,曾经的民兵连长和村长,时期因为一句“高级社不如初级社,初级社不如互助组,互助组不如单干”,犯了政治错误,被贬到生产队养牛。我猜想,相比于当村长,我爷爷可能更愿意养牛。他实在是一个优秀的饲养员,也是一个扶犁驾辕的好把式。生产队那时一共有八头黄牛,一头草驴,两匹马。马不吃夜草不肥,驴也是如此,因此,我爷爷就必须住在牛棚里,以便照顾好这几头宝贝的生活。曾经有一段时间,爷爷在麦草堆里扒开了一个窝,我也住在了牛棚里。夜里听着夜马吃草,老牛反刍,耗子在角落里窃喜,不知不觉入梦。白天也有很多好玩的事情,比如将牛缰绳系在房梁上荡秋千,比如在麦草垛上打洞,比如像闰土那样,“下了雪,我扫出一块空地来,用短棒支起一个大竹匾,撒下秕谷,看鸟雀来吃时……”

乞丐老柱是个单身汉,没亲没故,据说祖上曾经阔过,方圆几里都是他家的祖产。也正是因为阔过,打土豪分田地时他们家一下子败落,财毁人亡,一大家子只剩他光棍一个。老柱人长得白净清瘦,少言寡语,穿一身粗布衣,一碗一杖,早出晚归。他不怎么爱搭理小孩子,我们都觉得他怪怪的。

牛棚旁边是三间香油坊,油坊里有一方石磨、一口大铁锅和一个灶。油坊主人张三磨,人长得五大三粗,油光瓦亮,活像猛张飞,事实上性情极为温和。这三间油坊原为张家私产,合作化时充公。张三磨继承他爹的手艺,传到他这里正好三代。我们对油坊感兴趣,是因为每次磨完油后,石磨里总会残留一点芝麻。我们会趁三磨不在时,偷偷从门缝里钻进去,把小手伸进石磨的磨眼儿中,偷吃那点残留的芝麻。哇,那实在是太香甜的诱惑。但磨眼儿太小,手伸进去后根本没有回旋余地,稍不留意还会被石磨磨破,而且残留的芝麻也太少啦,我们为此经常背地里痛骂三磨。但三磨又实在是个可爱的人,根本让人恨不起来。

我开头说了,牛棚里一共住着三个人,这三人里,三磨是最没有必要住牛棚的。一来,晚上不开磨,那头拉磨的驴也由我爷爷负责喂养;二是,三磨有家,有女人和孩子,不像老柱那样无家可归。三磨的女人面黄肌瘦,整天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她给三磨一共生了四个儿子、两个女儿。但三磨还是执意住在了牛棚里,在老柱的小屋旁边又搭了一间草房。

话说这都30多年前的事了,上世纪70年代末期,乡村集体主义式的生活依然在贫瘠中延续着。那时我还没进村小,有的是时间,牛棚就成了我和伙伴们的游乐场。玩累了,就去三磨的油坊里听他天南海北地瞎侃。三磨好口才,一边用葫芦在油锅里杵来杵去,一边慢悠悠地讲。有时候我们听得困了,就席地躺在油坊里睡觉,他也从不赶我们走。现在想想,那真是个天堂般的所在。

这样的生活延续到1980年秋天。我记得那时节刚刚秋收完毕,新鲜的芝麻刚刚归仓,是香油坊最红火的季节。突然有一天,大清早,很多人大呼小叫地往村西头的牛棚跑,说是不得了了,出人命了。我心想不会吧,一共就住着仨老头,会出什么人命?睡意全无,提上裤子也跑去看热闹。真是不得了了,仨老头死了俩!我跑去时,看到我爷爷正站在院子里,哆哆嗦嗦地说着话:“……买香油的来敲门,我还想,三磨每天都起挺早,今天这是咋啦?……我就推开他小屋,冲里面喊,三磨兄弟,三磨兄弟,喊三声没人应,走进去一摸,床上人都凉了……再往里瞧,床里面还有个人,嘴里吐着白沫……我的老天爷啊!”

人被抬出来时,已经不行了。身上裹着破床单,光溜溜的两具尸体。看热闹的村民满脸的震惊,只有三磨的女人哭天抢地,声音凄厉。

后经公安检验,二人均系服毒身亡。至于为何同时服毒,又死在同一张床上,一直没有一个权威的说法。现在想想,我爷爷其实什么都知道,但他什么都不说。我爷爷曾被公安带走了几天,也还是什么都没说。说什么呢,说什么都是犯错误,最好让秘密烂掉。两人死后不久,分产到户就开始了。耕牛分给了村民小组,牛棚被改造成村部,我爷爷也正式下岗回家。我记得那年的冬季非常冷,大雪下了几场。转年春天,树木吐绿,田里一派繁忙景象。吃饱饭的日子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