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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流清且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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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水何其浅,江水何其清,浪花何其白,静流何其深。

现在是冬季,最寒冷的四九天。江水没有封冻,江水从来也没有封冻。这里是黄土高原的东南边缘,这里也是青藏高原边缘的边缘。汤汤江水来自雪山、苔原,路过森林,穿越峻岭崇山。江流经过的河床很陡,曲曲弯弯,大半的流程都是激流险滩,足迹过处容颜多变。源于蜀北羌山,复入蜀中平原,雪国莽汉就变得心气平和,慈目善面,柔腰轻浪,侃侃而谈。

这是白水江,源头在川北,流经陇南,擦肩陕南,跻身嘉陵,一路向南。穿过山城云雾,绕过朝天门码头,一心想着巫山云雨,神倒魂颠。

这条江,名不见经传,但也无妨,大凡江流,有意无意的,都跟两位世界名人相关联,一者孔子,一者赫拉克利特,一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一曰“一个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于是,哪怕一条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江流,也就牵涉了思想家和哲学家的渊源。至于江流,也便拥有了一种精神暗示,一种颇具神性的精神暗示,这种暗示可以对人而言,也可以对物而言。

这两位名人,一中一西,他们的年岁居然是那样奇巧地接近,世界东方的孔子二十一岁的时候,西方的赫拉克利特出生在伊奥尼亚地区艾菲斯城邦的王族家里。世间总有那样一些奇妙的巧合和惊人的相似之处,英雄所见总是如此的略同。孔子和赫拉克利特,他们居然都解悟了如此高深的神谕,仿佛禅宗妙悟,好像诗哲高谈。默诵他们的妙语,那一刻,你不是你,造化亦非造化,万物常新,万物又无一不在瞬变。若问永恒是什么?佛曰:境,哲曰:态,诗曰:无涯。然而,“境”者“静”乎?“态”者“汰”乎?而“无涯”,终是无涯。禅者,客变而主定,客动而主静;哲者,新者而为旧,今者而为故。诗曰“无涯”,其源在道,庄生曰“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是故,无涯在知,或知在无涯。佛者不能自赎者也,哲者不能自圆者也。主“定”者,主“静”者,其“主”果有“定”与“静”乎?“态”者,“汰”也,岂非流乎?亦非“无涯”乎?

此非玄谈。

江水,初出雪山、冰原,复沥茂林,漱山石,漉尘沙,其为水也,何其清冽,何其纯洁,何其甘爽,何其馥郁。流经若干乡村与城市,不复清,亦不复纯,不再甘爽,亦不再馥郁,且以下流为甚。至于东海,概不与初源之水相比者也,其浊,其污,其恶臭者,尽为人之所为也。造化者,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浊者亦清,清者亦浊。大德好生,上天成人,上天亦成万物,然人之所为劣迹何其多哉!“仁者无忧”乎?“智者不惑”乎?“勇者不惧”乎?,人力日甚,在加紧利用河流这种天然资源创造越来越高的经济价值,也在加紧制造着河流的末日,人力所为,是否也在制造着世界的末日和自己的末日呢?数百年来,人的种种理性条件下的种种知性的努力取得了十分可喜的成果,大幅度提高了人的总体生活质量和生存保障,这本是好事,但人的最大失误在于忽略或者干脆忘记了对供人类生存、生活和发展的地球自然环境的关护,人的行为和自然的天然属性是这样的背道而驰。尽管人类在这

个星球和这个宇宙中存在的时间是有限的,但人类完全可以尽可能地延长自己在这个星球上存在的时间长度,而不是反其道而行之。

“弱水三千,吾只取一瓢饮。”这是古人所言,今天的人们还在这样想这样做吗?在全球范围内,淡水资源日渐枯竭,不得一瓢而饮的人在这个世界上越来越多,未知将来,会是一个怎样的水世界。

世界的变迁恰如一条河流的变迁,人的种种行为对自然来说都算“涉入”,人的任何程度和任何频度的“涉入”的结果是,人真的不能再一次涉入即使曾经很美丽的同一条河,每一次的“涉入”,人的遭遇将会更污更浊,更其险恶。据说,在这个世界上首当其冲遭遇灭顶之灾的河流将是源自喜马拉雅山脉,流经印度恒河平原,最后注入孟加拉湾的恒河,那是一条最具神性的河流,是一条圣物一般不可亵渎的河流,可是,它居然要率先遭遇水源枯竭、水体严重污染,最终完全丧失支撑流域内一切文明的能力的悲惨命运,而造成这条河流悲剧命运的却恰恰是那些不想亵渎这条河流的成千上万的印度教徒,这条大河当前的情况已经给全世界的生态平衡和水资源状况敲响了警钟。

面对河流,孔子慨叹时光的一去不复返和人生的一次性消费的不可逆转的境遇,赫拉克利特想对世人说运动变化的绝对性和人生宇宙的不可反复。细细揣摩,他们的用心何其良苦又是何其相似。人们津津乐道的诸多创造、拥有和享受到底是怎样的一种存在呢?人类的种种雄心壮志、丰功伟绩和宏伟计划到底是在关照未来呢,还是在关照当下呢?或者未来和当下都没有也根本都不能关照呢?人类行为的种种“曾经”和“将会”到底能够说明什么?

万物如人,人如万物。能够真切感受的,能够让心灵真正亲自参与的,能够让灵魂真正在场的,大抵只是“当下”、“此刻”了!怪不得,孔子有一次和诸生座谈,孔子问:设若时、运、命皆然既济,诸生将欲何为?子路雄心勃勃想治理一个千乘大国,冉求审时度势量力而行想治理一个小国,公西华饶有兴致想做一个主管祭祀的司仪。最后问及正在鼓瑟而歌的曾皙,曾皙停止鼓瑟泰然对曰:“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

孔子听罢喟然长叹,作了总结性表态:“吾与点(曾皙)也!”

抛却孔子“仁”、“礼”思想中作为重要成分的谦让品质不谈外,这段对话还向世人透露了一个十分重要的信息,那就是,孔子很赞同曾皙关注个体生命的人性自由,关注个体生命快乐,并且是关注当下的自由和快乐的观点,而反对脱离现实的各种所谓的理想,人生不能假设也没有假设,有的只是真切的当下,“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这是多么真诚的当下的生命呵护和温暖的人性关怀!

千古一理,颠扑不破,生命仅仅是一种当下的存在,所谓幸福,就是人性在当下受到真诚的关怀,精神获得真实的快乐。“当年勇”和“期待中”什么也不能说明,如同一个乞丐说:“当年我是王子!”然后又说:“若干年以后我一定还是王子!”这样的想法和说法,对生命的当下究竟有多少意义呢?“浴沂风雩”,才是对生命的把握,才是对人生真切的关护,而能够把握的可能性和可靠性恰恰在于人的心态和作为的平凡和简单。

江水的污浊是因为人世生活的过于奢华复杂,是因为人们为了本应平凡的生活付出了过于沉重的代价,是因为人的追求过多过远地离开了当下,并忽略和遗忘了当下,人总是这样的舍近求远。按照赫拉克利特的说法,对河水和人生的每一次涉入都是仅有的不可重复的涉入,人的生命无时不处在“正在涉入”的状态之下,每一次新的涉入都与以前和以后的涉入并无关联,除却当下的涉入而外,其余都是奢华的空想和空想的奢华。

现代天文学研究成果表明,宇宙的演化是个必然的过程,地球和人类的出现却显得非常偶然,地球生态和地域生命自此以后的发展变化过程却是必然。然而,因为智慧生命在宇宙中的出现是一种偶然现象,智慧生命或称人类在茫茫宇宙中置身于一种无以更改的孤独便是

人类无以颠覆的宿命。另外,天体的不断演化和宇宙运动的往复性过程决定了所有的星系都将经历灰飞烟灭的过程,宇宙格局将会一次又一次毁灭,也将一次又一次重组,银河系如此,太阳系如此,地球以及人类的未来更是难逃此运。就目前人类的处境来说,人类的未来前景是注定很悲观的,人类和人类文明这些现象将从宇宙中永远消失。尽管一些科学家很乐观地告诉人们,人类一定能找到地球之外的另一个宜居星球,或者有能力在太阳系彻底崩溃之前将未来的人类迁移到其他星球,那么,是否可以说,人类在很久以后的未来里的共同行为就是全力以赴地做好以上这件事呢?人类的胜算究竟有几分?事实上,就目前的情况而言,地球当前的超负荷运行大概等不到人类有能力将人类移居就丧失对这个星球的供养能力了,人类的未来是什么样子,这个问题谁能回答?或者已经有了完美回答?是否有这样一些先哲早就洞明了这一切,并早就在思考和探索人类的未来出路了呢?比如“天堂”,比如“来世”?而“天堂”和“来世”是否就是宇宙毁灭之后又重建重组的宇宙格局呢?是否在映射或暗示人类当前和今后的种种徒然行为呢?

法国哲学家笛卡尔说:“IthingkthereforeIam.(我思故我在)。”这里取其最粗浅最通俗的解释:我在思考,所以我存在。笛卡尔肯定了人的思考能力,也就是充分肯定了人的理性,并以此作为人的个体生命存在的基本依据。笛卡尔的说法在哲学上的地位和学术分野究竟如何,此暂不论,这里只就他的基本思想作为本文的论据。思考是生命智能的主要表现,经由思考,人才感知到自己个体生命和群体生命乃至世界的存在,反过来说,因为人的生命的存在,才有人的思考。那么,当作为人类的群体生命不复存在之后,思考也就不复存在。这就正好说明了一个事实:生命只是一种存在,只是一个过程,这种过程会结束,这种存在会消失,并且一定结束一定消失,这就是人类整体存在的悲观性前景,宗教发现了这一点,科学更承认这一点,那么人的行为又何以超出自然属性并反过来破坏自然和自然规律呢?因为人过分相信了自己的思考能力并在过度依赖这种能力,而忽略了作为存在的基本属性。人对自身智能的过于扩张的结果是导致了自己和自然的不平衡和不和谐,这样做的最后结局是提前和加速这个人居星球的存在质量和存在的时间长度。

另外,人类的出现不是人类自己的选择,人类的存在状态也不能任由人来选择。人类散居全球各处,这是自然的选择,人的处境只是“被选择”,相比之下,人类远远不如动物的随遇而安和自然成长以及自然发展自然演化,非但不能,反而破坏了整个星球动物和植物的生存状态。

既然已经置身于“铁马秋风塞上”,就不必妄想“杏花春雨江南”,既然身不由己地正在饮用着江流“这一段”的水,就不必艳羡源头的“至清”,也不必揶揄下游的“至浊”。人生的种种际遇,往往本就是自然的选择,或者说,人从来就没有过自主选择,人的每一次“选择”,本就是对自然选择的更改和破坏,比如江水,从本源上说,从没有过清与浊的区别,人类的过于“人化”,才改变了这一切。如果承认人的存在仅仅是一种物种的存在,那么人类永恒的思考主题是否应该回归到那个最简单最基本也是最有意义和价值的话题——人和自然的关系——上面来呢?

人生的当下总是真切的,人生存的当下是有其存在的来由和依据的,关键是,人是可以把握和感知的,自有自然天成的美好在,只需凭一种愉悦的心境去接受,并在自己能力所及的范围内把人生和生活安排好,“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不亦乐乎?

还说江水。

白水江的源头是百公里外的九寨沟,能说不美?它的归宿,在汤汤东海,能说不美?然而,生活在其间数千公里流程上的人们,他们受用的江水,熟者清?熟者浊?非清即浊,又当如何?复何言美?又复何言不美?

大江,养育了千百万人的母亲河,适逢严冬四九天气,水何其浅,水何其清,奔流不止,不舍昼夜,并且,从来也没有封冻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