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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锡:庸俗的别一种解读(节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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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庸”为凡常,“俗”乃求是,而“庸俗”则是以最凡常的状态去求取最普世的价值。—倘若从这个角度去理解和探索无锡人的“庸俗”,抑或会有完全不同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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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锡很庸俗。

看到这个断论,即使不是无锡人,大概也会感到惊异和错愕,而生息于太湖之滨惠泉山下的百万子民,几乎个个都会义愤填膺。

是的,对家乡的挚爱是人类的天性,所谓“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狗窝”。更何况,“炫示家乡历史,昭彰家乡人文,打造家乡名片”早已成为朝野一致的共识,以至连西门庆为非作歹的狮子楼也因了《金瓶梅》的文化赋饰而异彩熠熠,故里名号还引发了阳谷、临清、黄山的二省三地之争。

此类“红肿之处,艳若桃花;溃烂之时,美如乳酪”的毛病,我本人也很难幸免:前不久外出旅游,途闻有人笑言无锡话难听,顿时怒起,愤而强词无锡话之种种美妙,一时令四周讶然侧目;其实,说无锡很优雅、很文化是很容易的事情,即便浅陋粗鄙如我,也可举示种种可供稽考的煌煌论据——所谓信史实证。然而,我还是要说:无锡很庸俗——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因为无锡的一些庸俗是明摆着的。首先,无锡地名就庸俗之至。中国是注重名号的国度,地域命名尤为讲究,缀以“京”、“州”、“都”之类的大牌头自不必说,一些偏僻小邑的地名——来凤、鹤壁、蕲春、修武、偃师、舞阳等等也都文采斐然。然而,无锡的得名竟系于域内一座小山锡矿的存否——存则有锡,否则无锡,其漫不经心真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

(略)

无锡人最习惯的用语是“交易”——无论于人于事于物于景,觉得好,便称之为“有交易”,觉得不好,便称之为“唔交易”。这一寻遍茫茫神州几乎绝无仅有的说法,大概最能说明无锡人之庸俗了。交易者,生意也;生意者,对生计实惠的谋划和操作也。这就说明,无锡人衡量价值的唯一标准似乎就是内中有无可供谋划和操作的生计实惠。事实上,无锡人对生机实惠的谋划和操作早有擅长的传统,对它的敏感更几乎是与生俱来的。陶朱公范蠡被尊为“商圣”,说白了就是生意人的老祖宗,其深谙“兔死狗烹”后弃政从商的首践之地便是无锡。苏子瞻之“夫子功成何处去?相偕浣女隐人间”说的就是范蠡携西施泛舟无锡的事情。范蠡选择无锡是颇为冒险的,因为其策应勾践卧薪尝胆之时,曾做过一件极其恶劣的事情:谋划将越国偿还吴国的一万石稻谷全部蒸熟,而吴王不知是计,还将这稻谷遍发百姓播植,结果可想而知。所以,见范蠡携西施水中扁舟,无锡百姓纷纷聚集岸边指而痛骂,至今还留有“骂蠡港”、“骂蠡桥”的遗存。

我想,范蠡或许正是从那痛骂中领略到了无锡人特殊的秉性:自越趋吴也水途迢迢,行舟一路,广受稻种之害的吴地各处似乎没有如无锡这般痛心疾首又群情激奋的,这就很能见出无锡人对生计之道是何等的灵捷敏感了。有言曰“道不同不与谋”,而“趣相近则路遥不知远”。睿智如斯又决意从商的范蠡自然嗅觉到了这里可遇难求的乡风民俗,非但未予退缩,反而就此起始了他富甲天下的运筹帷幄。蠡湖、蠡桥、蠡园等等,都是因范蠡商迹得名,而原先的“骂蠡港”、“骂蠡桥”则因了“种竹养鱼千倍利,要谢西施和范蠡”的无锡民谣成为邑人一个纠结而又发噱的幽默。

前不久翻阅各地民歌集本,发觉男女情爱类居多,诸如“只要妹和哥一起呀,哪怕墙倒塌了个门”等等都让人回肠荡气。无锡的民歌却多与日常生计相关:插秧、耘稻、捕鱼、养蚕、修路、造屋等等,其中一首《牵砻山歌》特别著名,不妨摘录部分:

今朝牵砻大发场,老砻摆在正中央,老砻肚里千条路,条条路里进财饷。牵砻看看好日长,砻夯头上挂财饷,招财利市大筛过,日照珍珠夜照饷。手把砻夯脚踏场,周围一转倒扦杨,倒扦杨上躲着金丝鸟,口口衔米进财饷……

——我想诸君看罢必然会心一笑的。

“牵砻”也就是推大磨碾米,是很累苦的活计。倘若施与别处,劳而哼唱的大概会是“叹五更”、“悲寒窑”之类。无锡人不是。有米可碾对无锡人来说是非常开心的事情,即使筋疲力尽,欢乐也恒久不衰且遐想联翩,而遐想所及绝无天花乱坠,都是可济生计的东西。如此,在“牵砻”着的无锡人眼里,那石磨的条条凿沟里流进的全是最为实在的“财饷”,而石磨的掌把也被想象成了躲着“金丝鸟”的“倒扦杨”。特别有趣的是,他们并不奢望“金丝鸟”叼来红帕香囊或天外情书,只要一口口衔些米粒来就心满意足了。

这些秉性也造成了无锡人特有的生活习性——倘若回退半个世纪,有幸光顾最能体现土著无锡人特点的无锡乡下,那么,许多情形一定会让你目瞪口呆而又感慨唏嘘。例如,除了出客走亲和寒冬腊月,这里男人春、夏、秋三季一般都是不穿鞋子的,即使霜冻寒彻碎石嶙峋,那双老茧厚覆的赤脚也能毫无畏缩且快步如飞;又如,猪羊鸡兔,在这里都是与主人同屋而居的,虽然舍间位置大抵靠后,但一类一室的待遇都一视同仁;再如,这里的孩子七、八岁之后,每天都要去割些青草回来以饲兔羊,即使被挨打了,也会哭哭啼啼地蹲之河边地头铲草如飞……最让人惊异的是洗澡的习俗,那似乎是一个盛大的节日,哪家开烧浴锅,必定邀请左邻右舍共赴同乐以臻一时之欢。

七岁那年,我随母亲去无锡北乡故里过年,村尾的族亲阿嫂来邀去她家洗澡。我至今不能确忆自己是怎么进入一间热气蒸腾的小屋又被抱进那口大浴锅里的,只记得又羞惭着的时候,那阿嫂嬉笑了一句“唉呀,这么点大就晓得宝贝么事啦”。所好,那阿嫂随即就掩进了那浴锅后面的灶头,使我的忐忑稍许有些平复。岂料,没多久,那阿嫂又从灶头的一个大隙缝里探出了面孔,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随之就有一股更滚烫的热水顺着搁浴锅边上的木槽奔流而下。我大惊失色,连忙从浴锅里爬出来,不顾闻声跑来的母亲如何劝诫,决计不愿再经受回锅的磨难。这个蜻蜓点水式的沐浴经历,日后才知道,我是无视也亏负了一个极其隆重的礼待。这里开烧浴锅,不仅往往权衡良久而且受邀亲友入浴的次序也是有着严格规矩的,先是男性并按长幼论序,再是女性也按长幼论序,而我辈份不大却得“头汤”之荣,乃是“贵客”且“童男”之故。那阿嫂辈份也是不小的,但由于是东家主妇,操持辛苦如此却也只能殿后进浴。至于那浴锅水早已浑粘如浆,她也不嫌而且似乎是目之欣然的,因为积攒了施之庄稼,必定能蓬勃出很浓郁的碧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