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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4年,小津安二郎“手不停杯、字斟句酌”地写出了《浮草物语》的剧本。酒在小津作品中的出镜率一向很高,可能生性孤独的小津认为酒可以担当“没有台词的演员”吧。《浮草物语》的故事与带有悔意的旧日情爱有关,但小津从不单纯表现爱情故事,他要讲的是人在这种关系当中的位置:每个人都是孤独的。
小津的生命就像他镜头中的那些空房间,物品器具置放如仪,人却不知在何处。而当人出现之后,所有的东西都开始缓缓地旋转起来。小津就是用这种速度讲他的故事的,我们可以在其中闻到清酒的味道。
小津一直爱酒,啤酒、威士忌、清酒来者不拒,而且他酒量很好,在松竹映画,他与晚进的黑泽明都以贪杯著称。写作《东京物语》的剧本时,小津在103天里喝掉了43瓶1800毫升装的清酒,以至于醉得辨不出回家的路,误入一位女画家的花园睡了一夜。
战争时期因为粮食短缺,清酒中兑水的比例都有点随心所欲,人们称它为“乱世之酒”。啤酒趁虚而入,战后经济开始景气的年代,上班族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脱掉西装,从冰箱里拿出冰好的啤酒和杯子,干上一杯,然后点上烟,边看晚报边等晚饭。这几乎是所有日本电影都会表现的场面。一杯啤酒代表与繁忙的外界切断关系,获得属于自己的一个夜晚,对于日本这个仪式民族来说,它已经成了日常传统的一部分,熟悉到可以忽视的程度了。
清酒当然比啤酒要正式一些,它与不同菜肴的配合也超过威士忌。后者是酒吧买醉时的好东西,谁会在家宴上吃着鱼生喝威士忌呢?冰鲜海味与生素食为主的传统日本菜,当然要喝烫得热热的清酒,啤酒更适合吃烧烤,凉和热的口感互相切换,这是食欲本能。
另外,就算只有几样小菜,清酒也能对付下来。它不会像伏特加那样猛烈袭击人的脑部意识,它更像中国江南的春日气候,是带有景色与想像的一种酿造。如果说淡如朗姆酒,喝的是与果汁混合而成的热带口感,那么清酒喝的是北国无声无息自然而然的陶醉。
日本人总是什么都愿意尝试。如果不喜欢,就默默丢掉。喜欢的留下来加以改变。以威士忌来说,鸟井信次郎的本土厂牌“三得利”早就获得了英国老牌“占边”一般精良的口感,不像黑牌那样浓郁,但是爱酒人士正是以此作为分野:但求一醉派与喝感觉派,那是不同的杯酒人生。银座,小巷中多年经营的酒吧间都有固定的客人,在1920年代可能是森鸥外这样推重西方戏剧的文人,1940年代会有太宰治这种出自有钱人家的日共地下党员,满足于在服部钟表店的钟声陪衬下谈论政治。1960年代的三岛由纪夫,1990年代的大冈玲,这些被称作“旗手”的人物统统是尝试派,对他们来说威士忌比清酒更有魅力,不嫌肚子大的话,啤酒也是不错的选择。在不断吞食西方文明的日本,清酒慢慢落得武士那样的一种地位,比如日剧《深夜食堂》中始终独坐一旁穿和服的流浪者小田切让,就从来只是数着花生在喝一壶清酒。
小津就像个最后的武士。1951年《东京物语》上映时,银座大街已整修如初,服部钟表店也改名和光大楼,钟塔仍在,日本人的家庭传统却在美国文化影响下被迅速冲淡了。《东京物语》对于人生迟暮的感伤,虽然引起了共鸣,但毕竟已是迟暮。
1959年,小津重拍了《浮草》。重彩而有声,戏剧化之中时而可见小幽默,甚至结尾离去的班主不再是一个人,暗恋他的女人也随他去了。两部同题电影,不同的相聚,分离,背景是下不完的雨,喝不完的酒,酒成了“这一切真的发生过”的证明。
在最后的一部大作《秋刀鱼之味》中,小津表达了如宿醉醒来后的伤感,他的日记后来发表,他说“山谷中春天已至,樱桃花开如云,但是这里,凝滞的目光,秋刀鱼的滋味――花儿也忧郁,清酒的味道也变得苦涩”。这是一个醉的小津,但却像比所有人都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