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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像老妈 第1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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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妈这一生,风也过、雨也捱,不叫苦、不喊累。她说,活到退休,才是真正生活的开始。

老妈今年七十有五,给我当了四十三年的偶像,到现在还在当,而且更加光芒万丈。

老妈刚生下来就裹着破尿片喝米汤。她人瘦筋骨壮,小小年纪上树爬墙,摘榆钱、捋槐花,拎个小筐奔河滩,抽锥锥、挖茅茅根、捡干树枝回家烧火做饭。再大些她就在生产队里背套拉车,挣个“十分”的满工分,年底领回一个大红皮笔记本。她跟我爹结婚后,生了二女二男。我爹老实,她一过门就掌权,事事走到人前,所以落得一个外号叫“前进家”。

“这么点小伤,怕什么?”

老妈就这样勤快,能站着不坐着,能坐着不躺着,实在感冒发烧动不了,躺在床上还纳鞋底,用牙咬着针往外拔线。

她不歇,也不让我们歇,我弟兄四个都是小小年纪就上锅做饭。大弟烧火,大姐和棒子面,我蹲在锅台上贴饼子,小弟又粗又短的小手指,负责一根一根捋野蒜――盐醋凉拌,就着锅贴饼子,就是一餐像样的晚饭。

一天,我们做好饭菜后,妈却左等也不回来,右等也不回来。我们好不容易等她回来了,她却被一群人簇拥着。

她捂着左手,手上的血滴滴答答一路染红了地面。原来两个邻居因为小孩拔了一颗南瓜秧而轮起铁锨开战,她是妇女队长,冲上去刚要劝,锨刃一下子就落了下来,她“唉呀”一声……

我们几个快吓瘫了,我爹也手足无措,只有她镇定如常:“老大,撕一大块棉花来;老二,拿火柴;老三,把小四带开,别把他吓坏了;老头子你别发愣,快烧点灰给我按上。”那时人们舍不得去医院,有了外伤都是烧点灰往伤口上一按。

有人说:“前进家,你的伤口忒大,别在家治了,去医院。”

她说:“不!这么点小伤,怕什么?”

过后,她跟我们讲,砍伤她的那个邻居,老婆有病,孩子们又小,再拿二三十块钱的医药费,还不把他家弄个倾家荡产?所以,直到现在,老妈的左手上还留着一指宽的一道疤。乡亲们一提我妈就竖大拇指:“人家老李家的,是条汉子!”这是我们那一带对女人的最高褒奖。一个人只有仗义能干、心胸宽广,才能颁发“是条汉子”的光辉勋章。

“有病就治嘛,哭啥子!”

再后来,儿大女大,我们全都成了家。我爹和我妈总算可以享点清福了。我妈虽然进化成一个城市老太太,穿时髦的纱凉裤褂,可是仍旧手脚不闲。

家家有娃娃,小孩子们夏单冬棉,都由她大裁大剪。我家楼下有一片空地,她也给弄成小菜园,绿葱香蒜,白菜花开似牡丹。

可是,我们能有多少活让她干呢?当劳动成为蛋糕上的一粒樱桃,纯粹沦为那一点点缀,她的身体比心理还不适应。两年前老妈被查出患有子宫肌瘤,不得已开刀住院。我们在手术室外守着,屏气息声。

我爹坐在长椅上,紧贴墙面,默默抽烟,烟笼雾罩着一张苍老的脸。这么多年,他一直像我妈身后一张薄薄的影子,不显山,不露水。可是,影子不是纸人,他有感情。过了很久,我妈被推出了手术室。

我爹扔下烟,迅速起身一站,这一站差点要了他的命,我们眼看着他晃悠两下便倒了下去,小侄子一声惊叫:“爷爷!”

真是乱作一团啊。老妈还没醒,我爹又突发脑溢血!

我妈清醒过来时,清点人数,发现众人都在,独缺我爹,马上追问:“老头子呢?”

小弟没开口先湿了眼睛,吓她一跳。我妈顾不得肚皮上缠着厚厚的绷带,就要起身:“你爹是不是死了?”

我们纷纷把她往下按,说:“没有没有,就是脑溢血,住了院。”

她出了一口长气:“唉――我当什么大事,有病就治嘛,都挺大的人,哭啥子!”

可是,人强强不过命,毕竟是一对七十出头的老人,我爹的身体算是垮掉了,老妈走路也直打晃。她一次下楼没扶紧栏杆,一个前栽便摔了一跤。

老爹给我们打电话:“快回来,你娘,你娘……”没说完话,电话摔到地上了。

到儿女们赶回家,我爹突发心脏病,已经永远离开了我们。我娘坐在地上,泪珠混合着汗珠,把地板打湿一大片。

从此,老头子再也不能骑着小三轮,载着她东走走、西串串;她再也不能在家里化白面糊,擦南瓜丝,给他烙南瓜饼。老夫妻一辈子双宿双栖,到如今只剩下老妈孤零零躺在病床上。

“我这个丑娘,

给你们丢人了。”

整整半年,老妈腿上打着石膏,躺在床上一动不能动。茶饭无滋味,易醒难睡眠,我们眼看着她吃饭比耗子少,睡觉比虫子少,越来越瘦,瘦到可怜,明知道夫妻恩深,一朝失伴,就算她不说,心里也有排山倒海的留恋与怀念。可是,我们又有什么办法呢?

有一天,大弟抱老妈上轮椅,推她出门。老妈的牙掉光了,头发就剩一层稀毛,面黄肌瘦。

有人迎面走来,猛一抬头,吓了一跳,“喔”一声迅速躲开。

老妈歉意地对我大弟笑:“你看,我这个丑娘,给你们丢人了。”

从那天起,她悄悄有了转变,能吃半碗吃一碗,没事扶着墙活动活动,再也不呆呆地躺在床上。有一天,我居然看见她重新戴起老花镜做针线!

我惊叹一声:我的亲娘啊,这场大难,你又挺过来了!

后来,老妈的举动越发叫我惊讶。有几天我一直觉得她有点异常,几乎每天下班回家,都能看见她捏着一张报纸,默默地给它相面。

她自幼失学,只在结婚后上过几天扫盲班,充其量也就认得个“天、地、人”,拿报纸干什么?

我的小姑娘刚上小学,淘气得厉害,说什么也不肯认字。

我说:“你来教姥姥认字,当她的小老师,好不好?”孩子歪着头正想趁机提条件,比如买棒棒糖之类的,她姥姥性急地回答:“成!”

我是说着玩的,孩子也是教着玩的,老妈可是认真学的,一个人的课本两个人用,她真的开始一笔一画学生字,一个一个认拼音。她不会的问“老师”,“老师”也不会,就来问我这个“教授”,我带了一老一小两个研究生。

虽然我从来没有以“教授”自居,女儿可真拿自己当“老师”来看。

老太太喊她“小美”,她就不高兴:“姥姥,老师说了,要尊敬师长,你以后不要叫我名字了,叫老师!”

我妈真听话,姑娘要上学,她就在后边喊:“老师再见!”孩子一回家,她还接着喊:“老师好。”全家都笑,老太太也笑,她一笑,我的心花就开了。

“嫌我老了?

八十岁学习也不晚!”

老妈学了半年生字,居然也能连猜带蒙念一半报纸了。这时候邻居赵伯伯来串门,他在我们本地的老年大学学书法,性情豪爽,颇多名言,其中一句是:“你们一定要好好活着,活到退休,才是真正生活的开始。”

他说的话很有道理,只有退了休,才能真正为自己活。就如他自己,天天磨墨蘸笔,研习书法,越学越有精神。有一次他应邀给我们单位演讲,对天天无所事事、打麻将、摸纸牌的老头老太们痛心疾首:“看他们一天天虚度光阴,我真替他们悲哀!”人们频频点头,哗哗鼓掌。

赵伯伯跟我妈聊天的主要内容,就是一边吹嘘他书法成就惊人,一边还逗老太太:“老嫂子,你字也认不少了,也去上上大学吧!”老妈爽快地答应:“好啊!”

我吓一跳:“妈,您都七十五了,还上什么学呀?”她不高兴了:“你是不是嫌我老了?八十岁学习也不晚!”于是,我不敢言语了。

风儿轻,花儿柔,我送老妈去上学。别人的头发还花白呢,她的头发全白了;别人的眼还亮呢,她的眼睛因为做过白内障手术,已经看不清东西了。看着她在一群老师学生的簇拥下,一步步迈进教室的门,转过头来看我一眼,挥挥手,让我走。那一刻,我泪流满面。

你看我妈这一生,风也过、雨也捱,不叫苦、不喊累,我却天天对着镜子数皱纹,哀叹光阴似箭,日月如梭,我妈这匹布眼看就要织到头了,居然还生命不息,抛梭不止。妈,您是我的偶像,我是您的“粉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