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乡下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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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一生过年大都是在城市，只有一次印象最深的在老家乡下过年。

1964年，老家乡下经过了三年大灾害的复苏后，生活开始好起来，父母便决定让11岁的我回乡下过年。

一踏上乡里的土地，立时感觉到了年的味道，家家打糍粑、做豆丝、炒花生，飘出来的香味诱得我跑了东家跑西家，每到一家，乡亲们就会亲热地摸着我的头，问我父母的情况，然后给我端上刚烙好的豆皮或热乎乎的花生。那浓浓的乡情叫我这个城里孩子有着别样的感受。晚上，许多人家都在自制一种小拉炮，以供孩子们过年时放。我也来了兴趣，跟着学做，我做了几十个，第二天，试着拉了一个，居然炸响了，我兴奋地蹦起来。

离过年还有几天，整个村子都沉浸在欢快的忙碌中。早上，我和小姨下地挖红萝卜，那一根根从泥土中蹦出来的红萝卜让我感到既新鲜又兴奋，小姨用手帕擦了—个放进我嘴里，一咬，甘甜又带有泥土的气息顿时充盈在心间。午饭后，我又和小舅到泥塘去挖藕，小舅和同伴们不会儿都被泥巴糊成了大花脸。我正看得发笑，传来外公在水塘边指挥村里人网鱼的消息，我赶紧跑过去，只见外公在水塘边指手划脚着，水塘里十来个壮汉一字排开拉着网，从东往西赶，一会儿，鱼儿被逼得在水中乱窜乱跳，有的大鱼居然跳出水面几尺高，落下的水花溅到我的脸上，我激动地看着这难得的场面。

傍晚时分，村里响起“分鱼啰、分藕啰”的叫声，那响声在空中激荡开来，然后是一串串欢快的脚步声、招呼声……

那几天，还有“分糯米”、“分芝麻”、“分黄豆”的声音此起彼伏，村里洋溢着过年气氛渐渐浓烈了……

在人们欢快忙碌中，大年三十终于来临了，一大早，家家屋顶上就升腾起炊烟，四处传来刀与粘板的碰撞声。外公指挥着舅舅小姨洗菜、洗餐具、酒具、贴窗花、贴对联；外婆则一直在灶旁烧火……近午时分，不远处传来鞭炮声，外公说：“那是哪一家开始吃年饭了，我们也快哕！”说话间，桌子在堂屋摆开，大姨小姨穿梭地从热腾腾的灶台上端出一盘盘菜，摆满了一大桌，待外婆解开围裙，外公拿出好长一挂鞭，叫我和小舅到门外放。放完鞭进屋，外公就将大门关上并上了栓。小舅告诉我：“这叫财门紧闭，吃年饭时，家家都要关门，不许别人来。”

堂屋的神龛上从一大早就燃起蜡烛。此时外公端了几碗菜放在神龛的桌案上，又亲自斟满一杯酒放上去，然后对着神龛拜了几拜。这期间，全屋的人都屏息静气，神色肃穆。后来，我才知道，这是乡下的规矩，吃年夜饭前先要敬祖宗。

敬拜了祖先，外公一声令下：开始吃年夜饭。屋里顿时活跃起来。舅舅和小姨们开始逗撩我，我不小心吐了个口头禅“鬼也”，外公用手指在我头上轻弹两下：“过年不能提鬼。”我伸了伸舌头，舅舅小姨们“哧哧”发笑。外公动了第一筷子，大家才举起筷子。外公指着桌子正中大盘中油炸过的整条鲤鱼对我说：“这鱼今天不能动，要等过了年才能吃，这叫年年有鱼（余）。”

乡下吃饭规矩虽多，但不同于城里的是，外公居然让我喝了口酒，那燃烧在喉咙里的辣味让我永远记得这顿年夜饭……

吃过年夜饭，小姨便帮我扎灯笼。当大年三十夜降临时，我提着红红的灯笼走在村里，举目四望，到处是灯笼在夜色中游动，使人感觉似乎到了神秘世界。村里的每个小孩都提着灯笼，一边放鞭，—边相互戏耍……

大年初一，太阳还没升起，鞭炮就排山倒海般在村子里四处响起来。密集的鞭炮声刚刚散去，锣鼓锵锵声跟着冒了出来，小舅们一听，连忙披红挂彩，拉起我的手说：“走，玩龙灯去！”

在村头的祠堂前，一条五彩斑斓的巨龙已铺展开来，一群小伙子在旁边使劲地敲锣打鼓玩锵锵。小舅撇下我，挤进了舞龙队伍，12个壮实的小伙子一字排开，将龙举起来，紧接着那龙就动起来了，在人们的喝彩声中，那龙越舞越快，旋转翻腾，看得人眼花缭乱，心潮沸腾。鼓锣锵锵敲得更有劲了，伴随着人们喝好声，整个村子都沸腾起来……

从大年初二开始，村里不时有人家请我去吃年饭，看着大块的腊肉、荷包蛋、糍粑，我总是不好意思地说：“我吃不了，吃不了！”但主人家却说：“一个大后生，有什么吃不了！”他们的话让我感到新鲜，想不到我从城里来到乡下就长大了，成了大后生！这句话深深烙在我的心里，直到现在，一想起这句话，温馨和笑意就浮现在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