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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文洁:她自己的一间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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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想要写小说,必须有钱,再加一间自己的房间。”

在《一间自己的房间》(A Room of One's Own,1929年)中,化身玛丽的弗吉尼亚·伍尔夫(Virginia Woolf,1882~1941,英国女作家,批判家,意识流小说的代表人物,《一间自己的房间》为其代表性散文作品—编者注)因为女性身份而被禁止单独进入图书馆,她不得不在柔软而适于思考的草坪上疾步走过,躲避着守卫,退回到“属于她们的粗硬的砾子路”上。思考的小火苗被无情掐灭,玛丽觉得“所有一切都像锈菌一样,吃掉了春天的花朵,从心里把树木毁掉”。面对她的窘境,伍尔夫在小说中慷慨“赠予”她每年500英磅的遗产。

500英镑和一间房,独立的经济能力和完全属于个人的私密空间,这对当时的女性来说恐怕是天方夜谭。此后的80多年中,在厨房和客厅围着父亲、丈夫和儿子打转的女人们披荆斩棘,为被掐断的天分、思考和弥足珍贵的自我争取权益。

女摄影师杨文洁的《她自己的一间房》系列正脱胎于此。在女性经济独立不再是妄想的今天,对个人空间的倾轧、挤占却还在不断发生。独居的女性往往承受着更多压力,却也意味着拥有更为独立的思考空间和更丰富的自我世界。

杨文洁拍摄了单身女性们在自己寓所的肖像,展现这些女性在属于她们自己的空间中最自然的生活状态。她说:“这个专题意在表现一位独立女性所拥有的复杂生活,她生命中的那些时刻:沉思、快乐、悲伤、满足、愤怒,以及在自己空间内的自由自在。拥有自己的房间,就如同是拥有了自己的天地,在那里一切各就各位,有条不紊。这个专题就是想探索这种生活方式的深度,并去探求个体身份的意义。”

女性和她们的房间

杨文洁第一次读到伍尔夫《一间自己的房间》时还在读大学,对此一片懵懂。在上海长大的她一直三代人同居一间陋室,直到23岁才拥有自己的房间。

拍摄专题第一组照片时,她重读了这部作品,契合感才真正油然而生。照片中,她的朋友陶立夏蹲在床边,右手举着苹果,眼神中满是安稳和放松。这组照片只是她使用中画幅拍摄肖像的尝试之作,却意外打动了自己。在ICP(国际摄影中心,位于美国纽约)进修时,她放弃了导师力荐的纪实类项目,将这一专题进行下去。

杨文洁的拍摄对象来自世界不同的国家,从事着各类职业,有商人、画廊、艺术家、摄影师、自由职业者,甚至包括一名专业女巫。她们大多单身,过着独居生活。在纽约的每个周末,杨文洁的行程都很满,她造访每个街区,和陌生人成为朋友,聊天,听故事,最后来到她们独居的寓所,拍摄她们的生活。

自然光线、近距离,房屋里的细节维持着本来的模样。被摄者们居家时的日常穿着,或寂寞或满足的神情,杨文洁希望展现的不是被摄者经过修饰的完美状态,而是捕捉女性在她们的私密空间中才有的微妙感受。

“我最喜欢的一张照片,是一位60岁的老太太。”在浴室的毛玻璃后,Connie舒展开身体,和玻璃上的鱼一样惬意。“她自然而然地把浴袍拿了下来,我根本没有要求她做这件事,就是这样一个非常放肆的状态,她很享受她自己。”没有人能猜到她已经是3个孩子的祖母。Connie在40岁时突然爱上了同性,毅然结束了自己的婚姻,和一位比她小十几岁的爱人维持了十多年情感关系。

房间里充满捡来物品的神经学家穿着朋友的旧红裙坐在箱子上,这箱子也是男友从街上捡来送她的礼物;和猫咪生活在一起,睡着沙发床,衣物上粘满猫毛的女子眼神中流露出孤独感;爱慕者从未间断的舞者躺在大床上,床收起后是一面镜子,她可以随时穿上舞鞋对镜舞蹈;住在顶层的狮子座女人站在阳台浇花,整个曼哈顿都收拢在她脚下;爱跳弗拉明戈的乐器商窝在沙发里,的身体只披着红色披肩,鲜亮的红和房间的暗凸显了她眼神中不经意的骄傲。

每个被摄者身上的闪光点都让杨文洁兴奋不已,她观察一切细节,用这些微妙的部分判断和展示被摄者的个性。“只有在纽约,才会有那么多不同肤色、不同年龄的独居女性,愿意和我分享她们的人生。”回到上海后的杨文洁发现这一专题很难继续。听说“房间”系列而联系拍摄的人并不少,可大部分人在意的是自己在照片中的形象“美不美”,在意自己的身材是否过于丰腴,是否有某个角度会突显面部的小瑕疵。

这与专题理念背道而驰。“她们本身不满足于她自己的状态, 我觉得她们不真实。”杨文洁拒绝了这些请求,在她看来,拍肖像的关键在于接受拍摄的那个人, “房间”系列中的女性,无一例外都热爱生活,保持自足而享受的状态,“我没有碰到一个人跟我抱怨。生活给予她们什么,她们就enjoy(享受)什么 。”

建造于内心的房间

杨文洁并不想为“房间”系列贴上女性主义标签。“很多人都说这是一个非常女性的话题,但我觉得对现代人来说,在这一点上我们是匮乏的:个体不知道自己需要什么,个体在盲从社会告诉他们的那些需要。”只是这一现象在女性身上体现得更为明显。许多人每做一件事都会考虑他人的看法,征求家人和朋友的意见,丧失了自己做决定的能力,家庭主妇和职业女性中这类情况都不鲜见。

“每个女性对自我空间的需求是不一样的,但我觉得有自己空间的女性更明白自己想要什么。”杨文洁曾表示,拍摄的初衷是源自童年时对自己房间的向往。然而尽管度过了没有个人空间和隐私可言的23年,她却始终在内心为自己搭建了一座房间,隐遁其间和自己相处,任凭情绪和思考肆意流淌。

在拍摄之初,杨文洁仍有一些忧虑,但这些拍摄对象展现出的独立性和对生活的热爱让她坚定了“房间”系列的创作,这里展现的生活正是她自己生活的一部分。

现在的杨文洁仍然独居上海,男友远在美国,也常常会收到父母和朋友们对“人生大事”的关心。她希望向困于“剩女”之名的女孩乃至整个社会展现一种不一样的生存方式,让人们看到一个更具包容性、容许个体差异性存在的社会,一些更为自足,自我认知和自我认同都得到高度发展的女性是怎样生活的。

在杨文洁看来,有没有一个真实的房间并不重要,私密而独立的空间可以是任何形式的。人以个体的形式存在于世,需要明白自己要的是什么而非作为他人和社会陈习的附庸。坐拥豪宅却内心怨怼的人数不胜数,而那些内心自由柔软的女性,即使没有自己的空间,她的世界始终温暖向上。

自己的房间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杨文洁:可以更加独立思考自我的世界。我在做这个专题的时候一个人在上海住了很长时间,跟一些同龄的朋友们相比,我们的生活完全是两个世界。恋爱、结婚、生子,她们会被更多的琐事所缠绕,每做一件事都会有相应的回应。我觉得我那个时候可以比较自由地决定自己的生活,可以不用顾忌空间里的另外一个人。可能对于其他人来说,她们从公司回到家会感觉到家里的温暖、乐趣。而我需要在家中处理一些工作事务,我会感受到在外面忙了一天,回到家中还要思考我接下来的工作。

人们都适度地需要这样一个空间。至于它以什么样的形式出现,是房间、还是以度假的形式都不重要。因为每个人在世界里都是一个个体,我们中国人就是群体化的东西太多了,所以每做一件事情都在考虑别人会怎么看,征求别人的意见或者征求家人朋友的意见,我碰到过很多这样子的女孩子。可能这些女孩子很早结婚生孩子,反倒没有自己做决定的能力了,每件事情都在看,因为她不希望出错,她希望会有人帮她做权衡。女人应该明白自己要什么而不是整天作为一个附属品。

“房间”系列的拍摄,你是否提前有一个预设?

杨文洁:我之前做过7年的电影,我会去看一些细节,通过房间里一些细节去判断这个人的个性。每个人房间里的东西都不一样,就像有一个上海女生打开冰箱的一张,穿着豹纹内衣的那张。我就说,那个冰箱代表了一切,我要说的东西都在里面了。为什么我要选这个点?还有一些衣服堆在一起,或者说别的也能代表,但可能在我眼里,这个冰箱就是她的生活,忙乱的,冰箱一打开可能只有两袋酸奶,或者一些其他的东西,与你去别的人家看到的就不一样。

如何让拍摄对象保持自己在家中的放松状态?

杨文洁:有些人可能并不放松,有些人面对镜头会紧张,我会先和她聊聊天。有些人5分钟,有些人可能要1个小时才能进入状态。

影像语言如何传达女性经验?

杨文洁:我没有试图通过照片去告诉别人什么,我是试图用照片来告诉我自己,我感受到的那一刻的东西,至于别人是否能感受到,我觉得没有一个人能够完完全全感受到(和我一样的)。我欣赏的照片,带有很强的情感。以前我也是个视觉动物,因为是拍电影、拍广告出身,喜欢那些纪实性,大广角,冲击力很强的照片,也和现在很多年轻人一样,看到大光圈的照片觉得美呆了。但现在我不会这样去拍照片了。哪怕我现在去喜马拉雅山,去最美的地方,我都不带相机。因为我觉得,如果去拍那些大家都看得到的东西,我没有必要去做摄影师,我要拍大家看不到的东西。(什么样的东西是大家看不到的?)情感,情感不是大家看得到的,但它是每个个体不一样的感受。

谈一谈你在从业过程中和性别相关的困惑。

杨文洁:我经常被拒绝,因为是女性。我以前刚毕业的时候做副导演,在现场,整个剧组就两三个女性,其他都在化妆服装这些部门。而且我刚从纽约回来的时候,应聘一些媒体、杂志,他们看到我这样的年龄就怕你要生孩子等一系列问题。从美国回来后我发现,很多女性都很努力想证明自己不比男人差,其实根本没必要证明,我本来就跟你们不一样,没必要去跟他们拼。

尤其在我做完这个专题之后,也可能是年纪大了,有很多事我都可以放得下了。我觉得这个社会没有任何不公平,你可以把不公平变成公平。因为很多事情你看到不公平,就发挥不了你的长处,那这个事情就是不公平的。他们说的没错,女人就是要生孩子,就是要做母亲,是会把很大精力放在孩子上面。你非要拿你的弱势去和男人比,那就是要去玩这个不公平的游戏。但是你要想,我们看到的东西和男人是不一样的,我们天生和人沟通的能力是男人没有的。有多少男人想去拍女人的房间,但他们拍不过我。

优势和弱势是相对而言的,没有一件事你占得了绝对的优势,也没有一件事你永远处在下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