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师(外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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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小学时，正是恢复高考的第三年。有一个宋老师教我小学五年，有两件事情至今难忘。

那时候做题没有试卷，大部分都是老师抄一道，学生做一道，黑板上写满了，老师就开始提问，让学生起来回答。宋老师叫学生回答问题，没有顺序，通常是先问一句：谁会做?举手。于是，一条条细瘦黑白的胳膊林立，有的高高地举起，为引起老师的注意，把屁股也高高地抬起来；有的把下巴支在桌子上，胳膊和脑袋一样高，左顾右盼，唯恐老师点到自己。有一次，我就扮演了一回这样的角色。那一次，是上数学课，并且是一道关于粗水管进水、细水管放水的应用题。我最头疼这一类题目，老师怎么讲解，我都晕不过来。当宋老师让举手的时候，我看到周围的同学都高高地举起手来，自己脸上的汗就出来了，躲闪着老师的目光，怯怯地举起了手。老师似乎是朝我笑了一下，然后喊了我的名字。我慢慢地站起来，脑袋像给塞满了棉花。足足有几分钟的时间，我只是站在那儿流汗。那一节课，宋老师没有让我坐下。放学时，在教室的墙角上，他对我说：“我知道你不会，干吗要骗自己。”然后就走了。

面对不好好读书的孩子，他很严肃地摆摆手，朝自己身后那个位置摆的，意思是跟我去办公室。我数次被宋老师叫去办公室，训话的内容大致相同。“上学是为了啥?”宋老师通常是先眨眨眼，问一句，那边不回应，就再眨眨眼。“你没看看咱村xxx，人家不叫爷叫爸爸，为什么?人家是工人，工人家管爷叫爸爸，管娘叫妈妈，知道么?吃大米白馍馍，按点上下班，下了班不用自己做饭，敲着饭盒进食堂。穿得干干净净，不像你爷你娘上坡里干一天活，累得跟跑了五里地的猪一样。人家的头发梳得正明透亮，抹了凡士林，苍蝇都落不住，落上去爪子一滑，‘呱’掉地下摔死。人家挣的钱，用系筐挑。你看着人家大米白馍馍不咽唾沫?再贪玩不学好，滚回家挑粪去，别在这里丢人现眼。”宋老师的话虽然粗，却让我们很多同学受益了。

不知什么原因，我一直坚持读书。高中毕业后，读了一个专科师范。毕业后拿起了教鞭。宋老师还在那条胡同里住，回家就经常见到他。有一次，大概是我工作五年后，跟他谈起职称和工资，他三十年的教龄了，竟然和我的工资差不多，主要还是学历低的原因。从那以后，彼此再见面，他觉得不自然，有时有意避开，见的就少了。

还有一次，见他挑了一担大粪，急匆匆地往地里赶，步子有些乱，背有些驼，而头发全白了。

特别的升学宴

同学的儿子考上了本省的一个本科学校，在城里较好的龙升大酒店摆升学宴。赶到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酒店大堂内灯火辉煌，同学两口子也穿得明晃晃的，胸前还插一朵花，不断地握手，一脸的快乐自豪。他们身后的十几张桌子已经坐满了来祝贺的亲朋好友。

这时，我注意到在西边靠南的一张小桌子上，坐着三个人，两位白发老人，一打眼就知道是乡下的，种了一辈子地，几乎不会到县城来的那种老人。还有一个小伙子，年轻的脸，却有几分成熟，言行颇为稳重。桌子上的菜很简单，一盘红烧肉，一个素炒豆腐，一盘甜点，一盘包子。一看就是特意给老人准备的菜肴。小伙子歪头看到了我，站起来朝我走了几步，在我面前站住说：“先生，可以给我们照张合影吗?”当然可以，我感觉这不是一般的家庭。

镜头里的两位老人，皱纹很深，但是沟壑间充溢着满足，坐在桌子前似乎又有几分不安。照完相，我问小伙子：“冒昧地问一句，他们是你的什么人?”

小伙子收起笑容回答我：“是我的爷爷奶奶。我读小学时，爸爸车祸离世，妈妈改嫁走了，是他们养大了我，一直靠种地供着我上学。”

小伙子的双眼一下子涌出来泪水。我看着小伙子拿着相机的粗糙的双手，我知道他一定吃了不少苦。不然，他怎么会懂得感恩呢?

小伙子止住泪水，对我笑了笑：“我考上大学了，请爷爷奶奶吃顿饭，他们还是第一次到饭店吃饭呢。也算是我的升学家宴。”我握了一下小伙子的手，走到两位老人面前，给他们鞠了一个躬。两位老人立即腼腆起来，手张开着似乎要站起来。我连忙转身朝朋友的方向走去。

我害怕看到两位老人脸上自卑的神情，我也没有问小伙子考到哪里去了。我想无论考到哪里，他都是幸运的。我似乎早就不会流泪了，但是我在桌子前坐下时，还是没有忍住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