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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情底片 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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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常不由得想家,想那个给我温暖、给我亲情,使我终生难忘的家。可是,那个家已是一个空壳儿,父母到另一个世界去了,两个神圣的称呼已成空白。念极时,只有到脑海中打捞亲情的底片,显影出细细碎碎的往事,用一张张温馨的画面来温暖一下自己一颗孤独的心……

弹片定情

我是姐弟四个中长得最像妈妈的一个,排行老三。尽管父亲有那么一点重男轻女的思想,曾因为妈妈连生我们三个女儿而耿耿于怀。毕竟是血缘亲情,父亲高兴时,常常骄傲地对别人说:“我们三丫头,简直就是她妈妈的小相片。”母亲去世后,父亲常在我身上印证妈妈年轻时的影子。

父亲前年大病了一场,病稍稍好了些,便千里迢迢从南方来我家小住,说看一眼少一眼了。我专门休假在家侍奉,并经常陪他到外边散步。

一个周日,天气晴朗,微风习习,我牵着父亲的手在马路边散步。老父指着马路上风驰而过的十余辆装扮一新的婚车说:“现在娶个媳妇得花多少钱啊!我那时一块炮弹皮就赢得了你妈一颗芳心!” 爸爸稍一停顿,又自嘲地说:“话又说回来,那都是四十年代初的事了,老掉牙了,不提了。”

我真的很想听听爸妈的故事,便故意诱导他说:“老爸,别看你现在腿脚不利落,听妈妈说,想当年就是你这副高大魁梧的身材、健步如飞的双腿吸引她的呢。”提起当年,老父激动得双腮漫上了潮红,充满幸福的“嘿嘿”地笑着。看来,人虽耄耋,但心田里仍鲜活着一颗爱的种子!

在我一再恳求下,老爸的情感闸门终于打开了。在自己小女儿面前谈自己的恋爱史,多少显得有些羞涩,但那幸福的眼神又分明流露出对年轻时代的向往和留恋。“十八岁那年,我当连长的时候,在一次战斗中负伤住进战地医院,首次为我包扎和打针的是一个叫小马的姑娘,洁白的口罩上方闪动着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皮肤嫩得似乎一掐就出水儿。她轻柔地为我清洗、包扎,因疼痛,我不时发出轻微的吸气声。每一声都牵动她长长的睫毛急速地连连闪动,满眼里流露着心疼。她一边说:‘都是我不好’,一边更加放轻动作。后来换药打针时,如果是别的卫生员,我都找借口推辞,后来干脆耍起官僚作风,点名要小马来。”

这时,我禁不住掩嘴窃笑,老爸见状,一板面孔:“你还听不听?”我赶紧满脸诚意地说:“听,听,老爸接着讲。”那幸福的色彩重又漫上她的面颊:“我也看出小马对我的喜欢,她那双大眼睛告诉了我。她为了在我身边多呆一会儿,换药和推液的速度慢得不能再慢,边干活边和我聊天,转着弯地问我的家庭情况……”老爸讲到这里,停了下来。我扬起头催促,老爸一摸光头不好意思地说:“后来,我就失眠了。”

“再后来呢?”我急着问。“再后来……”老爸接着说:“我想送给她一件礼物,可那个年代能有什么可送的呢?想来想去,突然想到准备留作纪念的一块从身体里取出的炮弹皮。我做成了连接在一起的两颗心,打磨光滑,打了一个孔,用红线穿起来。在一次注射完后,看旁边没人,便大胆地塞入她的手里,趁势握住她水葱般的小手。她挣扎了一下,便满脸绯红地低头坐在了我的身旁,用手抚摸这礼物,不时地抬起头深情地看我两眼……”

“再后来呢?”我见他停下来,着急地问。他一戳我的脑门:“傻丫头,再后来还用问吗?”

“啊!一块破炮弹皮就把人家骗到手了?”我夸张地大声嚷嚷。

爸爸深沉地说:“战争年代的一切都是真的、纯的,任何东西都不掺水分,那时候的人,打仗就玩命地打,爱就真心地爱,不讲任何条件。”

我不再追问什么,只是将目光投向又开过来的一串婚车。看着珠光宝气、披纱戴花的盛装新娘,不知怎的,妈妈手捧弹片做成的双心定情物,娇媚、幸福、满足的脸庞似乎在我眼前晃动。

我突然一下子明白了,“”期间为什么父母在分别关押、严刑拷打、威逼利诱的情况下,仍能心心相印,同甘苦、共患难,以坚贞的爱相互扶携,坚强地度过了那段艰难的日子……

牵父亲的手

我惊异,一个未泯的愿望,竟可以在心房静静地等待几十年,尽管当这扇机会的大门终于打开时,如愿以偿的滋味多了几许沉重,几许黯然……

这个机会源于一场疾病。

那一年的夏天,继母陪同患脑中风的父亲从南方千里迢迢来到北方。父亲说想念小女儿了,执意要来。我眼睛酸酸的,注视着歪斜着嘴角流着涎水的父亲,内疚自己生活、工作的牵绊太多,给父亲的照顾太少。

父亲因病行走不便,上楼下楼时,我小心翼翼地牵着他的手。对于我的搀扶,自尊心极强的父亲几欲拒绝,但那双发软的腿最终使他妥协。他口齿不清且带有几分自嘲地道:“有心……而力……不足了。”随后流着涎水自编自哼着:“人……老,腿先老吗呀呼嘿嘿……”。面对老父的无奈,我意识到:岁月真的就这样毫不留情地卷走了父亲那曾经英武的军人风采,竟几乎没留一丝痕迹!

牵着父亲布满老年斑的手,不禁忆起幼时的情景。那时候我们姊妹四个,只有弟弟有幸牵过父亲的手,我和两个姐姐因是女孩,父亲从没有牵着我们上过街。一家人上街,他总是一个人迈着规范的军人步伐,精神抖擞地甩着双手走在最前面。当时,我虚荣的小心眼里滋生着强烈的欲望,就是渴望被穿着军官服的父亲牵着手,向别人炫耀这个威武的军官是我爸爸,并一同接受过路军人向他行的军礼。那是多么光彩的事啊!

记得一天全家外出,我破例地跑到父亲身边,试探着将自己的小手塞进父亲宽大的手掌里,可肌肤刚刚相触,父亲便威严地一声断喝:“后边去。”我只好灰溜溜地返回后边的队伍中。小小的自尊心受到极大的伤害,我暗暗发誓:从此,再也不牵他的手!

多少年过去了,幼时的誓言早已淡无踪影。在父亲的有生之年,我终于真正地牵上了他的手,实现了几十年的愿望!虽然这种牵手已没有了早年荣耀的光环,牵着一个老态龙钟、步履蹒跚的父亲走在大街上,再没有什么骄傲而言,惟有一股沉甸甸的温热的亲情在心中涌动,一种被需要的感动通过手的相握与父爱的凝重紧密相连。

在我家小住的日子里,只要外出,父亲便主动而自然地将手交给我,任我牵着,并时常感觉到父亲攥我的手在温存地暗暗用力。我似乎感觉到父亲在努力弥补着什么,忏悔着什么。而我,也把父亲的手握得更紧……

不愿触及的字眼

心里很清楚生老病死是谁也抗拒不了的自然规律,但在亲人间有些字眼真的不愿触及。锥心刺骨般地接受了“遗嘱”前期伏笔的我,竟几天精神恍惚,隔天便打电话给南方的父亲,听一声少一声地“贪婪”着父亲的声音。

因和父亲远隔千里,隔三岔五就要打电话问候一下。

“兰儿,我是老爸。”一次,父亲打来电话。我已习惯了他这样的开场白,这次以为仍是惯例,所以不等父亲问及,便连珠炮似地汇报近况:“我现在还那样,先生的病情有好转……”

可那头,老爸却一反常态地沉默着。“爸,你在听吗?”“在听。”“那你为什么不吭声?”

“兰兰,今天爸爸打电话,是有件事和你商量。”声调严肃而庄重。我赶紧将话筒使劲往耳朵上贴。“我想立个遗嘱……”“爸,您不要瞎说。我不想您这么早就说这种话。”还未听爸爸说完我便着急地打断了。

“我也不想这么早就和你说这种话,但迟早的事,晚说不如早说。”他将遗嘱内容说了一遍,我在走神儿,没听清内容。见我不吱声,他又重复一遍:“准备将来把现住的一套房子给继母的儿子,已征求了你两个姐姐和弟弟的意见”。

老父前几年患了脑血栓,行动不能自理,他以军人的坚强和豁达的心态与继母的照顾相配合,使病情一天天好转。远在千里的我深深地感激继母。如果,父亲走在继母的前面,家中所有遗产理应归她。我毫无意见。

可此时对于我来说,“内容”又算什么呢?最最接受不了的是“遗嘱”二字啊。一直天真地认为这个字眼离老爸还很远很远,当猛不丁地听到这两个字时,情感的方向盘竟一时无法把握。无意间鼻息抽动的声音已传了过去。

“爸,我明白这个道理,但我却接受不了这个事实。”我哽咽着。老爸接着说:“人的寿数不是自己说了算的,你老子这辈子连血带肉都交给了党,即使现在就闭上眼,心里也是坦然的……我惟一不能原谅自己的是以前我太重男轻女,给你们的父爱太少了,对不住你和你的两个姐姐呀!”

我忙打断他的话:“爸,别说了,怎么觉得越来越像临终遗嘱似的。我们不会怪罪您的,再说,迟享的父爱更珍贵呀。爸,您身板底子好,再活十年没问题,兰子祝福老爸长寿,今年我会抽时间去看望您……”那头传来伴有气喘的朗笑声:“还是我们三丫头会给老爸宽心呢,不用惦念老爸,你一个人在外地工作,先生身体又不好,家里亲人都帮不上你,老爸知道你不容易啊!”

那天,电话足足占用了半个小时,谁也不愿放下,因了那两个字的出口,彼此比以往更多了许多不舍。直到听到爸爸的气喘声越来越厉害,我才果断地率先挂上电话。

随着父亲身体的每况愈下,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生活中有些字眼不愿再轻易地触及。明明知道是一种心理在作怪,但对那种字眼还是尽量绕行。

但父亲毕竟是饱经风霜,上了年纪的老树了,一遇风吹草动就落叶纷纷,从前年开始,频频进出医院。每当这时,我的心就绷得紧紧的,无奈这头牵绊着另一棵病树,常常为自己不能两全而愧疚不已……

老爸明察秋毫:“兰儿,不要这么紧张吗,爸爸立遗嘱就如同你写今年的工作总结、明年的规划一样,只是形式不同罢了。你的诗句中不是有这么一句:尽情绽放生命之花,坦然面对落叶一舞吗?”

我又一次词穷,为老爸恬淡的生死观,为心中那个怎么也不愿触及的结。

前年父亲节那天,我拨通了父亲的电话,和父亲聊着近况和家常;放下电话,才省悟到忘了祝老爸“父亲节”快乐,拍了一下脑袋自我安慰:父亲可能并不知道今天是父亲节,他也许并不注重形式上的东西。对于父亲来说,他最在乎的是能随时听到女儿的问候和知晓我的近况;对我而言,最幸福的难道不是唤出一声“爸”,接着就有人应吗?

2005年10月29日,父亲走了,追随着母亲永远地走了。我们姊弟为他们举行了合葬仪式。爸爸佩戴着军衔,军功章,拿着那个双心定情物,紧挨着他心爱的妻子,一脸的释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