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汤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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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退休已有6年多，一个人呆在家里显得很孤单，看着他苍老的样子，我心里也生出过一丝难过，但心底另外一个声音却在说：不能原谅他。

母亲是被他气走的。那个时候我正在外地上大学，听姨妈说，有阵子父亲总是无故责骂妈妈，最后母亲伤心地搬离这个家，不到两年时间，她就患乳腺癌去世了。我恨死了他。大学毕业后，尽管我的工作单位离家很近，我还是义无返顾地搬离了这个家。

转眼4年过去了，我也成了家，很快孕育了自己的小宝宝。一个黄昏的傍晚，我下班回家看见楼道里站着一个佝偻着背的老人，是父亲。8月的夏天，他还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长袖衬衫。“琳琳，我，我给你煲了你最喜欢的汤。”

他的话里还带着明显讨好的语气。可我却很冷淡，“哦，你进屋吧。”那次，丈夫留父亲吃晚饭，我则喝着他煮的猪肚鸡翅汤。汤的味道很正宗，一吃就知道是用砂锅煨了好几个小时的“好东西”。从家里搬出后，我就再没喝过这么美味的汤了。

这以后，父亲天天来送汤，有时看我太忙没回来，他便把汤罐寄存在我邻居的屋里。整整一个夏天，汤罐里的汤经常变换，一会是红枣莲子、贝母杏仁，一会是鲜蘑菇土鸡、槐花番茄，还有我最爱喝的赤豆冰糖。我已经习惯喝他煮的汤了，腹里的小宝宝也在这个夏天长得飞快，时不时地在我肚子里拳打脚踢。

可最近一段时间，父亲送的汤质量下降了。清清寡寡的，一看就知道是即煮即成的，有时汤里连块肉也没有。“这也叫汤吗?”我的心里竟生出了众多埋怨――尽管父亲原本就没有义务要给我送汤。

还有甚者，父亲再也不是天天来了。“真搞不懂他，已经退休了，又没事做，只是煮点汤，穿过几条马路送过来，这么简单的事就这么难？”我刻薄地抱怨着，“难怪妈以前说他做什么事都是三分钟热度。”一次，三四天过去了，父亲仍然没有送汤来，我心里越发忿然。

倒是邻居奶奶告诉我：“最近几次送汤时都是一个女人和你父亲一起来的。”莫非，因为有了“他爱”，所以把煮汤给我喝的“责任”全忘了，这怎么行？

长时间以来，都是父亲往我家里打电话。我已经许久没有拨那个电话号码了，这次再拨感觉是这样的生疏。接电话的是一个女人。“我要找我爸。”我的语气冷漠异常。“他不是给你送汤去了吗?”对方温婉地说。

“送汤?我根本就没有看见他！”我几乎叫起来。对方一阵沉默，很长时间听筒里才传来声音。“有些事情我不知道该不该跟你说……”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下楼的，也顾不上自己挺着一个大肚子了，我在街头，毫无头绪地乱走着，寻找一个记忆一天比一天差的老人，他或许正找不到去女儿家的路。“你爸不久前被查出了老年痴呆症，医生劝他少出门，可他说记得你最喜欢喝他煮的汤……”刚才那位阿姨的声音一直在我耳边盘旋。

在一座天桥的十字路口处，我看到一个老人满头大汗地走来走去，他手里提着一个汤罐，彷徨焦急，不知该往哪个方向走。“爸――”我拼命地叫喊着。

在公园里，我一口接一口地喝着汤，根本品不出是什么味道，但可以感觉它一点儿也没凉，还透着暖暖的热气。“爸，这汤真好喝!”

“好喝，我明天煮，再给你送……”父亲的臂不停地颤抖。我握住父亲青筋突起的手，禁不住流下了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