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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女与“太太的客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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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少年后,林洙成了梁思成的续弦,又成了他的遗孀。她仍然记得小时候上海家里,客人如何频繁地提及梁先生与梁太太:

“林徽因是我们福建的才女。在我们家的客厅经常有些家乡人来拉家常,几乎每次都要提到林徽因,并谈到她嫁给梁启超的长子梁思成的事儿。”(《大匠的困惑》)

读到这里,我脸上会浮起促狭的微笑_如果只是“福建的才女”,为什么这些福建人不大谈谢婉莹?

――同样是才女,“冰心”的文名要响亮得多,而且,谢婉莹是真正福州土生土长的,13岁才离闽赴京;而林徽因,不过是“原籍福建闽侯”,一生先是随着父亲宦游,再就是求学、结婚,跟着先生南下北上,与福建的关系,似乎浅淡得很。

又何止是林洙家客厅里那些福建人?100年来,流传、议论、追忆、缅怀……哪一样林徽因小姐不是盖过了冰心女士呢?

个中原因,只好老老实实地承认:一、林徽因长得更好,虽然冰心年轻时亦不弱;二、林徽因嫁得更有名。冰心的公公是谁?有人知道吗?

再有,林徽因的故事更有传奇性。追求过冰心的名人,只有传说中的张恨水。

林徽因麾下,随便排排,现代文学史最著名的诗人,现代建筑史上最有名的大匠,现代哲学史最有名的逻辑学家,儒林文苑,占全了。

然而,这些外部因素,还不能说明林徽因的巨大魅力。她那远负盛名的“太太的客厅”,才是她成为30年内,无数中外的客厅中话题聚焦点的主因。被误传的一次车祸

我在《野史记》里收入了一篇《东安市场的一次车祸》。内容是“正在西山养病的前外交次长女公子L小姐,和她的追求者们定下了一个赌赛:谁能以最快速度从城内买到刚上市的橘子给她,就证明谁对她最忠心耿耿。有目击者称曾见到梁思成先生的摩托车自西山驶出。在事故现场,确曾留下一包精心捆扎的橘子。显然,摩托车技术超群的梁先生拔得了赌赛的头筹,如果不是发生了车祸的悲剧……”

这篇文字引来林徽因粉丝的一些小小抗议,亦有别的书煞有介事地“辨正”此事之有无。咱文章里的事,非空穴来风。材料出自陈从周的《梓室余墨》。其实我一点都不在意其事的真伪。陈从周教授虽然是徐志摩的表弟,但跟梁林两家未必有什么交情,站在同情表哥的立场,对林小姐有所不满,故此记下这则逸闻也未可知……关键在于,就算这则轶事是陈从周道听途闻而来,何以会传成这个样子?这才是我感兴趣的,即所谓“传说中的近代中国”。

这则传闻虽然不太雅驯,但能流传开来,说明一―所传之事符合林徽因的性格行径,至少符合众人眼中的林徽因形象。

这个小妮子跟所有清末民初出生的世家闺秀一样,跟父亲母亲,大家族里的所有人,都有着一层灵魂的隔膜,“她爱父亲,却恨他对自己的无情;她爱自己的母亲,却又恨她不争气……那个半封建家庭中扭曲了的人际关系却在精神上深深地伤害过她。可能是出于这一切,她后来的一生中很少表现出三从四德式的温顺,却不断地在追求人格上的独立与自由”。(梁再冰《倏忽人间四月天》)这种遭际,张爱玲亦有,而她们俩,不过是两个后来出名的样本。多少当时的锦绣门第,都在新与旧的伦理冲决中将子女的童年与梦想磨得粉碎!

然而林徽因算是幸运的,她拥有父亲真心的钟爱,16岁即可以随父亲游历欧洲,长居伦敦。反过来,爱护之愈切,管束之愈严,林总长可不会放任他的女公子走上一条“追求人格上的独立和自由”之路。在林徽因出国之前,梁林两家就已经定下了长子长女的婚事。

梁思成与林徽因,由于双方都名高才显,亲朋戚友莫不许为神仙眷侣,倒遮盖了这是一桩传统的政治联姻的本质。梁启超的说法是“尽管两位父亲都赞成这门亲事,但最后还是得由你们自己决定”。真是由自己决定?那梁任公日后又何必长篇大论写信去训斥徐志摩“万不容以他人之苦痛,易自己之快乐”,暗示你不要来坏老子的好事。

从个人角度看,梁林配,是典型的文艺女搭理科男,这还是在康桥被徐志摩熏陶出来的极品文艺女青年!偏生又长得好,搁现在也是纯美电影女王的人选。1931年,林徽因在北京香山养病,此时梁林已结缡三载,但林徽因还是一副文青范儿:“林徽因写诗常常在晚上,还要点上一炷清香,摆一瓶插花,穿一袭白绸睡袍,面对庭中一池荷叶,在清风飘砜中吟哦酿制佳作。”

她的堂弟林宣回忆说:“我姐对自己那一身打扮和形象得意至极,曾说:‘我要是个男的,看一眼会晕倒!’梁思成却逗道,‘我看了就没晕倒’,把我姐气得要命,嗔怪梁思成不会欣赏她,太理智了。”

这话得分两头儿说。吟风弄月,清华学子多不擅长,当丈夫可是百里挑一,其时北平少女择婿,有口诀日“北大老,师大穷,惟有清华可通融”,可不是随便说说的。

在“买橘子”的故事中,林徽因“骑士公主”模式的欧化情调,美人一念的无边魔力,梁思成清华出身的认真劲儿,超强的动手能力,事故发生后,由歉生憾的情感纠结,补偿式的以身相许,再扣着两人终成眷属的结局,这个故事便具备了流传一时的所有元素。谁去在意梁思成林徽因有没有背上娇蛮女与痴情汉的黑锅?社会不要平淡的百年好合,要的是波澜起伏的《人间四月天》。太太的客厅

林徽因于这桩婚姻,多少是有些委屈的,即使她理智上也同意梁思成是个好丈夫。她是林长民的掌珠,而林长民,本身性格就带有“要做便做”的暴躁因子。不喜欢林氏父女这种“要做便做”的性格的人很多。梁思成的母亲便是其中之一,因此梁林的订婚是在梁母去世之后。梁思成的大姊梁思顺也不喜欢这个弟媳,即使与林徽因关系不错的梁思庄,也只好说林徽因是“刀子嘴豆腐心”――如此暴躁的性格,与一般人想象中的名门淑女相去甚远。

“暴躁”不是我说的,是徐志摩对林徽因的评价。徐志摩在林徽因婚后,仍然好久一段时间纠缠不休,寻瑕抵隙,想必也是觉得自己比梁思成更适合林徽因,至少,更懂得哄她。

家世,地位,美貌,学识,热情,好恭维,家境优裕,再加上那么一点儿精神上的委屈与不满足,这一切铸就了1930年代名噪一时的“太太的客厅”。

老乡冰心女士发明了这个短语,她那则短篇小说直接就叫《我们太太的客厅》,似乎有些为夫君的同学打抱不平的含沙射影:“我们的太太是当时社交界的一朵名花,十六七岁时候尤其嫩艳……我们的先生(的照片)自然不能同太太摆在一起,他在客人的眼中,至少是猥琐,是世俗。谁能看见我们的太太不叹一口惊慕的气,谁又能看见我们的先生,不抽一口厌烦的气?”一辈子在作品里宣扬“爱”的谢冰心这里表现出少有的刻薄,原因呢?或许是这句:“我们的太太自己虽是个女性,却并不喜欢女人。她觉得中

国的女人特别的守旧,特别的琐碎,特别的小方。”

躲在小说里骂人,自然更是“小方’’的行为,而且多管夫妇间的闲事,也不免“守旧、琐碎”,林徽因毕竟正是众人热捧的中心,她挥挥手,让人给冰心送去一坛自己刚从山西带回来的又陈又香的老醋,送给冰心吃用。

北总布胡同的那所小院吸引了很多才人,也让不少人看不大惯。10年之后,还有一位晚辈,出了名的促狭派――看辰光他没有参加过北平的聚会,却仍然在小说里亳不留情地揶揄:“在一切有名的太太里,她长相最好看,她为人最风流豪爽,她客厅的陈设最讲究,她请客的次数最多,请客的菜和茶点最精致丰富,她的交游最广。并且,她的丈夫最驯良,最不碍事。”(钱钟书《猫》)

站在梁思成的立场,类似的讽笑当然会令人难堪。试想,主人公若换成徐志摩,不闹得醋海兴波才怪!然而梁思成全都忍下来了,或许他本来就对文坛的唇枪舌剑不感兴趣,或许他也能享受这下午热闹的聚会,许多聪明脑袋在一起打架,或许他知道,娶了一个又聪明又漂亮又热爱文艺的老婆,本就是天下第一等危险的事,若不让她的热情找个出口宣泄,老房子有一天着火,那可乖乖了不得!

梁思成到晚年,对着续弦谈到林徽因,评价之高,令人动容:“林徽因是一个很特别的人,她的才华是多方面的。不管是文学、艺术、建筑乃至哲学她都有很深的修养。她能作为一个严谨的科学工作者,和我一同到村野僻壤去调查古建筑,又能和徐志摩一起,用英语探讨英国古典文学或我国新诗创作。她具有哲学家的思维和高度概括事物的能力。”他承认了:“所以做她的丈夫很不容易。中国有句俗话,‘文章是自己的好,老婆是人家的好’。可是对我来说是老婆是自己的好,文章是老婆的好。我不否认和林徽因在一起有时很累,因为她的思想太活跃,和她在一起必须和同样反应敏捷才行,不然就跟不上她。”

看后辈的记载,梁思成不是个爱说话的人。他也不可能回应妻子感兴趣的每一个话题。于是他把她的谈锋、她的机智部分让渡给客厅里的人们,他只保留与她跋山涉水、勘测古建的相濡以沫。

这故事让人想起儒家先辈子夏的箴言:“大德不逾闲,小德出入可也。”梁先生愿意给太太一间客厅,换来一生的厮守,又有什么不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