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秀的微笑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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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是惟一会笑的动物吗?这是一个仍在争论不休的话题。但毫无疑问,笑容一定是人类最美的表情。不然,张艺谋为何会在北京奥运会上动用了向全世界征集的2008张孩子的笑脸?

然而在这世界上,有人是不会笑的。他们可能永远也无法展开一个美丽的笑脸。2009年3月22日中午,在四川宜宾一个偏僻的山村里,我就站在这样一个女孩儿面前。

这个7岁的女孩子,名字叫做阿秀,她有一张圆圆的脸,头上胡乱扎着一根马尾辫,眼睛既大又清澈,仿佛两潭纯净的泉水。然而,当我看到她鼻子下面的嘴巴时,心不禁沉了下去。那是一张非常可怕的嘴,它的上唇被十分残酷地分开了两道裂缝,裂缝里面是黑洞洞的口腔。唇肉翻卷着,不成形状。于是,这个女孩子就有了一张让人不忍正视的面孔。不幸的阿秀为什么有一张这样的嘴呢?当地的一个乡民说,这可能是因为阿秀的母亲在怀她的时候吃了兔子肉,于是,孩子就在一种奇怪的力量下,嘴变成了兔子的三瓣嘴。这个乡民的说法听起来神秘怪异,但与另一种比较起来,却算是非常温和。阿秀的邻居,一个大婶神情紧张地告诉我,这孩子的嘴恐怕是一种诅咒,这是因为孩子的先辈做了坏事,也就是缺了德,上天在诅咒这家人,所以让他们的后代生来残缺,这就是一种报应!毫无疑问这两种说法都没有一丝科学性,问题的答案其实很简单,这是一种口腔疾病,叫做唇腭裂。目前在我国的发病率大概在千分之一点六。不幸的阿秀就在其中。和我们同去的宜宾口腔医院的佘院长给阿秀做了现场检查,以她的经验判断,阿秀的唇双裂,腭裂严重,如果再不治疗,这个孩子终生将无法正常说话,而且还可能带来其他不可预知的疾病。

老韦,阿秀的父亲,个子矮小,头发花白,总是紧锁眉头。他对我们的到来很激动,有那么一霎,他那挤成一团的眉头甚至舒展开来,似乎换成了一个新人。我们是来帮助阿秀的。阿秀的嘴唇只要做手术就能治好,但老韦没这笔钱。他通过医院知道,中华慈善总会有个微笑列车项目,可以免费给贫困患者手术,于是提出了申请。经过当地民政部门对他家贫困情况的确认,申请被批准了。老韦今年60岁,他独自一人抚养阿秀,所有收入的来源,就靠着几亩地。卖粮的钱仅够维持这父女两人的生计。他们究竟贫困到什么程度了呢?看到他们住的“房子”,对此我们就能一目了然。确切地说,这不能叫做房子,顶多能称做棚子。这是两间用泥土做墙,东倒西歪的木头和竹子做梁,茅草做顶的“房子”,墙上到处漏着洞,人站在屋子里,因为没有阳光,温度似乎比外边还低。屋中既没有像样的家具,也没有像样的东西,只有仔细辨认,才能看出那是一张床,一件衣服,或者是一口锅。那些东西像是从垃圾堆捡来的。

老韦看到我们这么多人来到他的家,有些不知所措,既没有倒水,也没有让座(实际上也没有像样的杯子和椅子),只是喃喃地说着一些感激的话。

阿秀倒是很好奇,围着我们转。我发现,阿秀不会笑,她嘴上的裂痕太过严重,以致于她无法做出一个最普通的笑容。我们几个从北京来到这个小山村的人站在这个女孩面前,既惊讶又难过,不禁一时相视无语。吴素敏,中华慈善总会微笑列车项目的一位负责人,从事帮助贫困唇腭裂患者工作十年了。但面对唇腭裂这样严重的一个女孩,和她那不成样子的家,还是难过得眼圈都红了。刘芳,中华慈善总会负责宣传的年青女孩,她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个家和阿秀,表情很是震惊,但她还是不停地照相,敬业工作。等到闲一些了,她就怜惜地拉着阿秀的手,教她玩照相机。不一会,这个从未摸过照相机的山村小女孩竟然已经开始给我拍照了。很显然,疾病和困苦并没有湮没这个孩子的天真。老韦看着阿秀说,其实阿秀很少这么活泼,她的嘴的形状和那些民间可怖的传说,已经让她丧失了几乎所有的玩伴,有时,甚至要被淘气的孩子欺负。

当我和老韦聊起阿秀以及他们的生活时,我才惊讶地知道,阿秀在这样一个贫困的家中,实际上已经是万幸了。因为,老韦并不是阿秀的亲生父亲(他们的年龄差距本就让我怀疑)。七年前,当老韦走在一条田间的小路上时,突然听到一阵婴儿的啼哭声,他循着声音走过去时发现,那是一个裹在襁褓里的女婴。女婴刚刚生下来不久,嘴开裂着,有气无力地哭着。显然,她被遗弃了。老韦将阿秀捡回家抚养。个中的艰难,一言难尽。我问老韦为何会决定将这个残疾的孩子抚养长大,他只是说,那是一条生命。碰上了,就不能不管。

像这样得了唇腭裂而被遗弃的孩子有多少呢?吴素敏无法回答我的问题,但她说,这种情况不在少数,像阿秀这样被人捡到而收养的,实属不幸中的幸运。

不幸的孩子早熟,阿秀知道自己的身世,因此她早已放弃了撒娇、贪吃、爱玩、胡闹这些小孩子本来应有的权利,而学会了面对艰苦的人生。她已经能帮养父做饭,拾柴,干农活,洗衣服了。看她在四处漏风的破屋子里干活的麻利劲儿,再想想城里这么大孩子的生活,我无法克制自己的辛酸。但这一天,阿秀是非常开心的,她知道,我们是来接她去做手术的,她的嘴将被修复。她用含糊不清的声音叫着“叔叔”“阿姨”,眼睛里装满了喜悦和感激。在这双大眼睛的背后,埋藏着另一个更深的愿望。熟悉了一些,阿秀就有些羞涩地拉着我的手,带我看她最喜欢的地方,这是她家里惟一一面平整的墙。上面用粉笔写着一些歪歪扭扭的字迹,大,小,日,天,米。从0到9的阿拉伯数字。我看懂了,这面土墙上写的就是阿秀的梦想――像一个正常孩子一样,走进课堂去上学。然而,如果带着这样一张残裂的嘴,这个梦想将永远无法实现。

中午时分,我们离开了阿秀的家,阿秀和老韦在我们的车上。车在山间穿行,我们的目的地,是宜宾口腔医院。山间原本深重的雨云忽然散开了,露出了这里难得一见的阳光。这是个好兆头,我想。

宜宾口腔医院是中华慈善总会微笑列车项目的指定医院,这次,医院知道我们来采访,他们很重视。由院长佘晓晴亲自为阿秀诊断,手术。我们到医院时,天色已晚,但为了抓紧时间,佘晓晴还是立刻对阿秀的身体情况做了全面检查。随后,她告诉我,阿秀身体状况不错,第二天就可以手术了。

第二天,我们都起了个大早,赶到医院。阿秀要进手术室之前,显得很紧张,我们每个人都过去,轻声地安慰、鼓励她。陪着她一直到手术室前。那双明亮的眼睛里流出了大颗的泪珠。也许,她从未体验到如此多的关切吧。

三个多小时以后,手术结束了,佘晓晴穿着手术服疲惫地走出来,但她分明在笑。很成功,她说。我们松了一口气,笑容在每个人脸上开始蔓延。我们给阿秀买来了一些食品和衣服,又准备了一些学习用品,现在,我们可以和阿秀放心地告别了。

一个月以后,我的电子邮箱里传来了几张照片,一个美丽的女孩儿坐在书桌后面,正从书本上抬起头来,一双可爱的大眼睛清澈无比,如同两汪山泉,两片完整的嘴唇向上翘起,正在露出一个崭新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