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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塔皮埃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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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天艺术圈里又想起了塔皮埃斯,是因为几天前他去世了。我们这些庸人总是在失去什么的时候才想起那个东西的意义,无论是一棵树、一条河、一个房子、一本书、还是一个人。

从见到塔皮埃斯【下面简称老塔】的第一面(其实也是最后一面),时间已经过去了十七年。我是在他巴塞罗那的家里见这位加泰隆尼亚的英雄,他看上去和蔼可亲,像一位循循善诱的老教授,与我心目中的那叱咤风云的当代艺术先锋形象相比,斯文了许多。不过这位生于1923年的老者身材魁梧,我1米80的个头在他身边都显得很瘦。老塔比我父亲还长两岁,见到他有一种回家的感觉。说实话,还莫名地多了一层亲切感,我想这是因为这位和蔼如父的人是一个大名鼎鼎的画家,一位真正的大师,而自己的父母虽然有着我这个画画的儿子,可他们与艺术和艺术圈还是离得太远了,我和他们之间是那种既亲密又疏远的关系,所以见到老塔这样的长者会涌上一种不可思议的亲切之感。

走进他的工作室你会更加敬佩他,当年已经七十二岁的老人还在折腾大尺寸的作品,那些两三米高的大作平放在如乒乓球桌那么高的架子上进行的,他通常使用沙土、石粉、金属和现成物,而不是现成的颜料加调色油。什么叫抽象艺术,有些书上称其为非定型绘画,其创作方式和手段与传统概念大相庭径,完全背道而驰,老塔使用的媒材更象是在乡下盖房子打短工,看着眼前这位和蔼斯文的老人,真的很难想象他是如何在工作室里展开劳作的,是如何在这个沙场上搏杀的,从上个世纪四十年代开始他就在使用这些原始的材和工具创造着那些暴风雨般的叱咤风云的大作。

我们一行人,有张晓刚、刘炜、忻海州、丁乙、王功新、莫妮卡和黄笃,跟着一个据说是老塔儿子的朋友找到老塔家的,在巴塞罗那市区一条老街上,一进大门(实际上也是车库的门),便知道他是抽象艺术家族里的一员了,车库右边的墙上挂着日本画家白发一雄的大红色抽象画和德国新表现主义者彭克的使用粗旷黑色笔触的大幅作品,光线幽暗的客厅里陈列着许多现代艺术品,其中有米罗、克利的画,这些原作都是老塔用自己的作品交换来的那时正值夏季,老塔在这凉爽的客厅里与我们侃侃而谈,还让他夫人取出六十年代出版的画册送给我们,和蔼的老人为每个人的画册上签名并写上对方的名字,老塔的字写得很帅,就象他作品上的那些富有表现性的刮痕和十字符号。我一直保存着这本画册,每次在书架上无意中看到它时都会觉得那儿散发着一种神奇的力量。

老塔的作品曾经在上世纪的八十年代末到过国内展出,并对那个时期的新潮美术给予过支持和影响,许多人在画布上做厚重的肌理,拼贴材料搞狂乱的笔墨多少与老塔的抽象艺术有些干系,央美办的《世界美术》杂志曾用老塔的作品做封面,一本老塔的名为《艺术实践》著作也在1989年3月由浙江摄影出版社介绍给中国读者。也正是在那本书中我了解到老塔酷爱文学和中国的哲学思想,老子和禅宗他都研究过的,并将这些思想运用于新视觉的自由创造之中。老塔在一篇题为《传统和它在当今艺术中的敌人》的文中写道:“于是,我想在无数加于我身上的影响中,特别强调一个对于我最珍贵的影响,印度是这些影响的背景,但我在这里却只想提及我们从中国艺术的某个方面,确切的说,是从中国智慧同佛教,以及同佛教所兼容的所有印度思想相交融而诞生的艺术中获得精神财富。大家知道,是老子和庄子的理论、孔子和孟子的规范养育和造就了这种艺术,以后的大乘佛教又丰富了这种艺术,佛教在许多世纪当中,给中国文明打上了最奇异的印记。中国文明给我们提供了历代真正人文主义的最高典范之一。在若干较为幸运的年代,居然有一种被诗人和画家主宰的文化,对于一个艺术家来讲,还有什么能比这个史实更动人的呢。”

我们这一伙那次前往巴塞罗那,是去参加第46届威尼斯双年展的展,在巴塞罗那圣莫妮卡艺术中心举办的《来自中心国家――1979年以来的中国现代艺术》展,我想自然有人已把此次展览的画册送给了老塔,在与老塔的关于艺术的交谈中,让我印象最深的一句话是:“所有人最终都要回到自己的根上去。”这句话像句圣言,其实老塔的作品也是在实践着这句话,不信你就再看看他的作品,老塔的作品充满了深沉的愤怒和狂喜,也有着禅宗般的畅快意境,他的绘画是一种精神解脱,同时也是一种对未知的思索。无论如何他与话班牙文化的精神和气质一脉相承,有着格列柯式的宏大的悲剧感和虔诚的颤栗,假如你还忘记堂吉诃德,也会在老塔的作品里看到他的影子。

从见到老塔就没想过他也会死去,既使在今天,在漫长的十七年以后,获悉他已离世我也没有觉得他不在了,因为他不可能不在了,他早在十七前就深深地印在了我的脑海里,所谓深深地就是永远的意思……凡是深深地进入我脑海里的人都始终是在的,直到我不在。

我有幸在十七年前见到他:他的收藏品、他的夫人、他的手、他的工作室和他客厅的光线和楼梯都和他和蔼的笑容一样,已深深地印在了我脑海里,成了永恒记忆的一部分,因此他和他的作品已经永远的在我的意识里了。他和他的创造物都是这个世界里已知的令人感奋的事物。正如他的前辈格列柯、戈雅、塞万提斯、高迪、毕加索、布努埃尔、米罗和达利一样,已成为我们文化的常识,成为了我们意识的一部分。我虽不能像老塔喜欢的庄子一样鼓盆而歌,但于我而言他们所谓的死去,一点不会减弱他们在着的感觉,这种存在像是阳光下巍峨的山脉,在我们卑微的人生和浮夸的艺术圈里,粲然发出光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