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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号灯 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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强在慢车进站时走上了站台。要离开小站了,应该穿一身漂亮的衣服,令自己容光焕发,一扫枯燥单调的生活给人带来的萎靡和空虚。强还背着一盏信号灯,那样儿似乎是外出干活,其实他有重任在肩,将要坐车去市话剧团演一个小角色。

强的信号灯是一盏老式信号灯,早已被铁路淘汰,今天已经很少能看见它的踪迹了。但老电影《红灯记》里,地下党员李玉和曾拎着它给日本鬼子开火车。强这盏灯被他保管得很好,其功能仍然能正常发挥,比如那可以转换颜色的机构,红、黄、绿,三块玻璃可以任意调换。信号灯已跟随强多年了,自打他来小站当铁路工人就随着他。

已是多年前的事了,信号工强来到了小站。精力也曾过剩,也曾对那每天在小站只停两分钟的慢车望眼欲穿。但隔不了几天,强就要乘慢车外出一次,原因是相邻两个小站的信号设备归他维护。强穿着铁路制服,从车这头走向那头,倘若遇上一位姑娘,强的眼睛就变得大胆起来。一天,强瞅上了一位姑娘,那姑娘凭窗而坐,从穿着上看可知是市内纺织厂的工人。正当强准备靠近她时,值班员用来给火车司机显示发车的信号灯坏了,慢车因此而迟迟开不了,值班员急得抓耳挠腮。这时,就见强打开车窗,朝那人叫了一嗓子:哥们,接家伙!

慢车启动了,女工看了强一眼,待车快速运行起来后,女工又看了他一眼,头一个眼神意味深长,后一个眼神,似一缕悠悠的青烟。

接下来的日子,谈恋爱,结婚。那女工叫蓉,因为厂子在市里,一开始两人就被两百多公里路阻隔开,但这并不影响强去看蓉。小站不停快车,邻站才有快车停,强为了节省半天时间,每次去看蓉就要半夜起床,步行十多里路去邻站赶快车。走夜路自然要用灯,于是那盏老式信号灯又一次派上了用场。强年轻,不怕走夜路,但怕孤独,强想,我来来去去是为了看蓉,我为什么不可以叫她来陪我呢?于是强就想到了手上的信号灯,他找来蓉一张相片的底片,贴在那块黄色的玻璃片上,当他在那路上走得疲惫不堪时,便扭出那块黄色的灯片,于是,蓉的脸似一团彩色的云悬挂在夜的帷幕上。

这还不足以让强高兴,足以让他高兴的是他同那些女工们一次又一次联欢。在第一次活动中,强登台演唱了一首《石油工人志在四方》:“我当个石油工人多豪迈,头戴铝盔走天涯……”强的嗓门很粗,经那音响扩大后,像一条饥饿的狼在嚎。尽管如此强还是赢得了满堂喝彩,特别是那胖胖的女团委书记,握着他的手说:“咱们都是工人阶级,是国家的主人,时代赋予我们很多使命,希望咱们团结奋战,共同完成它。”打那以后,强的生活一下变得很匆忙,很紧张,也很充实,行动的轨迹由小站至邻站,由邻站至市里,然后到家,到纱厂。当然,强走在路上也不再觉得孤独,觉得身后有无数双眼睛看着自己。

可惜,好景不长,强和蓉分手了,原因是蓉重新喜欢上了一个人。那天晚上,强是半夜十二点进的家门,选择这个时间,是因为强算准那个人会和蓉在床上。果然,他们似两条褪了毛的大白鼠一样四下逃窜。但仅仅是一眨眼的功夫,那人就变得牛逼起来:“要多少钱,你出个价。”

强很愤怒,瞪着血红的眼睛喊:“我要十万!你有吗?”

“何止十万,一百万对我也是小菜一碟。明说了,我一个月挣的钱,够你挣上十年!”

后来,那人在茶几上丢下一沓子钱。再后来,蓉就同强离了婚。强起初觉得很窝火,曾产生拿刀同那人同归于尽的念头,经大伙一阵劝说,那念头就散了。不过强始终恨着自己,恨自己当初不应该那么下贱,把那沓子钱当着蓉的面塞在枕头下,应该把它们从窗口扔出去,看着它们像天女散花一样,满天飞舞……

往后的日子,是强一个人继续在小站生活的日子,不再有那种半夜步行十多里路的疲惫了,也不再有那一团彩色的云雾了,自然,也不再同那些纱厂女工们引吭高歌了,生活又恢复到昔日当单身汉时的懒散和无奈。因为是无奈,一个生活的内容就乘隙而入:饮酒。强喝了酒就变得很伤感,伤感的他总忍不住翻出那盏信号灯,用衣襟一次次地擦拭。它原本就油光闪亮,经强如此反复地擦拭就更加亮了,在昏黄的灯光下发出了惊人的光芒。随后,强拧亮了信号灯,先是红光,继而是绿光,最后是黄光,但这道黄光叫一张脸的剪影弄得斑斑驳驳,投射在对面墙上好似一张经水泡后的挂历。强望着那张挂历,就开始想心事,他想,我是小工人?我可以用这灯叫火车开走!你大款行吗?仗着有几个破钱!耍牛逼!可你知道吗?火车才不认你那钱呢!它认的是咱手上这盏灯!如此一想,强就对那灯生出一股无限的爱恋。某天,强来到市里,在一处十字路等绿灯时,看到往来穿梭的汽车,强想,它们是火车该有多好?情不自禁强就走到了路中央,对着迎面而来的一辆汽车高举起手上的信号灯,忍不住他拧亮了红灯,急驶而来的车。嘎地一声停住了。

又一天,强再次来到那路口,但此次他刚到就被一个人盯上了,那人问强:“你那灯扔不7”

“不!”

“我用钱买。”

强一怔:“多少钱?”

“一千!”

强心中涌出一股暖流,旋即他又冰冷下来:“一万也不卖!”

那人有些生气,很想说几句难听话,但他克制住自己,告诉强他是市话剧团的一位导演,正在排演一部表现铁路工人抗击日本鬼子的话剧。人员和资金都到位了,就是缺少一盏老式信号灯做道具。团里叫他找人照着旧照片订制一个,可他总觉得缺少陈旧感,他想用实物代替。他最后告诉强,如果你实在不想出让,我们可以折中一下,我安排你一个角色,正好你又是铁路工人,有生活经验,到时候你提着你的灯上台,既救了我的戏,你又留住了灯。

强答应了。

那天,回到小站,强又是一夜没睡,他没喝酒,却像喝了酒一样兴奋。导演给他安排的是一个小角色:抗日组织扒了钢轨,给日本鬼子运送弹药的火车掉了道,日本鬼子追来了,恰好遇上巡道工强。强沉着机灵,用信号灯光把鬼子引入到一条山沟里。从上场到结束充其量只有两分钟,很不出彩,但需要信号灯上场――这就够了。强按照自己的思路做了一个照灯的动作,然后他就睡了,睡得很甜,连一个梦都没做。

这天,强准时来到市话剧团,那楼就像一艘将要远航的轮船,船首是大门,大厅就藏在船的腹中。该强出场了,导演冲他打了一个手势,随后强就从幕后走上了前台。强起初有点慌,可一看到台下那一片黑压压的人头,他就兴奋起来,他觉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小站,那山,那水,那铁路,特别是当那道具火车被人推过来,强心中又装满了自豪。“我当个石油工人多豪迈,头戴铝盔走天涯。”呵!谁说我们窝囊?谁说我们穷?我们可以力拔山河,叫火车停,叫火车开!情不自禁,强拧亮了信号灯。哦,多么明亮的光呵!而且还是黄色的。强望着那一道似水一样泼出去的光束,泪水夺眶而出……

怎么离开那舞台的?强已记不清了,只记得自己高举着那信号灯,兴奋地立在舞台上时,一个人跑了过来,踢了他一脚:“你他娘的想夺戏呵!也不看自己是谁?”

就这样,强被撵出市话剧院,随他一块出来的是那盏信号灯,但它叫人从楼上扔下来后捧碎了。强把它揽在怀里,蹒跚着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