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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手讲一个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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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一双细长的手。苍白,然而有力。

这样的一双手,小时候会让人说,可以绣花呢!

有一双这样的手,会成为心迹的流露,无论如何缄默不语,手都会泄露内心的秘密。用手画出的画,打磨的雕塑,为人做一个双眼皮,端起一杯普洱,饮茶,或是举起筷子,认真地干掉一条清蒸鱼。

用这双手写下自己的名字:韩啸。

上篇:艺术

时尚起初很美,但却会越来越丑。艺术起初很丑,但却会越来越美。

1:

韩啸的作品会让第一眼见到它的人,瞠目。

他做了一个人的下颌,看上去像宋代官窑的钧瓷开片,小拇指大小的一片,一片,牙关紧闭着,应该是一个沉默的男人吧,因为有坚毅的下巴,不会轻易开口说话。

然而当你走近了去看,看那些一小片、一小片,你伸出手指触摸时,韩啸突然说:那是人骨。你内心一惊,手马上收了回来。你马上想到了丹泽尔・华盛顿出演的《人骨拼图》,会那么血腥么?韩啸接着说,是从做削脸手术的人下颌取下的骨头,只需指甲大小的一片就会改变人的脸型。那么,这也是一个拼图,那闪亮的一小片、一小片,密密麻麻地贴在了一个人的下颌上。

因为崇尚小脸美人,因为有章子怡这样的审美,女人的下巴有像锥子一样发展下去的趋势,美得凌厉,刀锋般伤人。

那么牙齿呢?“是做矫齿手术拔下来的”,一颗、一颗,重新做了排列。

这是多少人多少人身体的一部分,被视为多余的一部分,被娘亲千辛万苦十月怀胎生下养下的精血组成的一部分,在一个与青春有关的年龄,被丢弃。

然后,被一个艺术家重拾。重塑。

如果这个下颌可以开口说话,会说什么呢?

海明威在《乞力马扎罗的雪》里开篇就说,一只豹子跑到乞力马扎罗山的山顶,被风干了,它到那里去干什么呢?一座非洲的大山,白雪皑皑。

韩啸缄默不语。

叶芝说:“除非灵魂拍手作歌,为了它的皮囊的每个裂绽唱得更响。”

2:

第二件作品:阴阳

《霸王别姬》里的“思凡”桥段,反串尼姑的少年小豆子唱道:“我本是男儿郎,又不是女娇娥。”结果吃了吕奇的一个烟袋锅子。

歌剧《白毛女》的唱段:“旧社会把人变成鬼,新社会把鬼变成了人。”

愤怒――艺术家对旧时代的控诉。

“阴阳”是一对男女,或者是那个男人的前世与今生。他们中间隔的不是奈何桥,是一只雕塑展台,两只盘子,盛放着男人的,被丢弃掉的前生;女人的,他的今世―― 一个女人。

一次变性手术。如果用艺术的方式呈现,不需要任何语言。

理论是苍白的,生命之树长青。无论生命以什么样的状态呈现,都是生命自己的、有尊严的选择。

震撼的是那两个人,是现实版的变性手术之后与之前。你能看到她脸上的光、自信、美,这是一个人的阴阳两面,这是一个可以自由选择成为男人,亦或是女人的时代。

这是最好的时代。

这是关于重生的故事

3:

第三件作品:穿越

纯粹的行为艺术。韩啸着唐装做的一个双眼皮手术。

一滴血,真实的。那双细长的手,一只丹凤眼,不知为什么那只眼会让人想起一只小兽,比如狐狸,是一只蛰伏的小兽,蜷缩着小小的身体,眉眼很俊俏,还在冬眠,没有苏醒。这只眼需要被擦亮。

但是如果被擦亮,会不会像打开了潘多拉的盒子一样,释放出许多欲望,那是男人们需要的吗?

李碧华说:“每个男人心里都有一条白蛇,还有一条青蛇。”白素贞一样的奉献与牺牲,母性的美德;小青一样的诱惑与妖娆。

那双手是在说这样的故事吗?

如果是,故事的结尾应该再加上一句,每一个女人也希望生命中有两个男人,许仙和法海,丈夫与暗恋者。他会是那个穿越了的许仙么?

然而,那双手,原本是一个多么爱自己的人啊!

这样的人,有艺术天赋,多半气质浪漫,不能安于室,做他们的伴侣,需要生命的弹性――爱与包容。

下篇:手术

1:

第一把刀

从医学院毕业之后,来到一家医院。他的梦想与所有的医科生没有两样,做手术大夫,第一把刀。

这个梦想对于草根出身的他,有重山重水的距离。

他送礼,找到关键人。每送一次,距手术台就近了一步。

终于拿起了手术刀,做驻院医师看不上眼的美容手术。

他训练手的灵活性,把几根白发和一堆黑发放到一个瓶子里,然后一根一根地挑出白发。他练习打结,比绣花女打得还漂亮的结。他真的有一双可以绣花的手。

专注。他知道专注对成就一份事业的需要。对成就高超手术技术的需要。那时候人类还没有发现一万个小时的定律,后来总结出无论从事打球、练琴、学语言、手术等等,做够一万个小时的功就会成为行家里手。

一万个小时是461天。一年365天,一天24小时,以工作8个小时,睡眠8个小时,每天4个小时打结计算 ,一万个小时需要2500天,也就是6.8年。他没有用6年就成了美容手术的高手,需要每天坐在那里打结6个小时。 伏尔泰说:“没有所谓命运这个东西,一切无非是考验、惩罚或补偿。”

他不喝酒,酒精会让手发抖。至今,他也不喝酒,一个手术大夫的好习惯。

但是,这一切,距离胸外手术,距第一把刀,遥遥无期。

一个没有定力的人,一个练习不够一万个小时的人,或许无法成为业务高手,但却可能是一个脑瓜子灵光,见机行事的机会主义者;而一个执着的、专注的人,又有可能是一根筋,不通达的人。所有的好、优点,在另一个层面上看或许也是致命的缺点,是一把双刃剑。

难得的是他还圆通。执着与变通,缺了那一点儿,都不可能成就他的今天。

都说穷要穷得变通。却殊非易事。

他决绝地辞了职,下了海。不再追那个胸外一把刀的梦。

学会认输,这是理性人生的开始,也是成功之路的开始。挟泰山以超北海,非不能。是诚不能也。

他创办了自己的一家小小的美容院。在老泉城路,还是梧桐绿荫匝地,有香甜的茶汤卖,芙蓉街也没有变成炸臭豆腐街的那个时代的泉城路。

8年的时间,这座城市目睹了一个青年人的励志故事。还是那把手术刀,让他爆得大名。全城的路牌广告都写着:上帝欠你的,韩氏还给你。

这句广告词也是他的创意。能说出这么霸气的话的人,就非得有大的胸襟,大的视野不可。那时,他还不到30岁,野心勃勃。

成就了他的,是他的急流勇退,是选择。

他的同学还在体制里熬、混。没有把这个体制打得落花流水的勇气,也就只好默默地承受落花流水的人生。

而一个旺盛的生命,会找到他自己的出路。

2:

悲悯

他一直坚持上手术台。

外人以为双眼皮是最好做的手术,其实不然。以审美的角度看,这是最难的手术。一件事儿,牵扯到了艺术,就和技术层面关系不大了。做得好与不好,也并非是以更像梦露还是范冰冰为一个标准那么简单了。你要看那样的眼睛放到什么人的那张脸上。运用之妙,存乎一心。只靠一个“悟性”。

他为女人做再造手术。没有几个女人有勇气亮出乳腺癌之后平板一样的胸膛。你跟她们说要悦纳自己失去了的那一峰,在胸罩里填充各种在夏天不会发出异味的东西,然后让她们面对她们的爱人,不知道有多么难。

索尔仁尼琴的《癌病房》里,写一个姑娘,18岁,处女,得了乳癌,临手术前,让一个男人亲吻她的胸。这是第一个,也可能是最后一个亲吻她的男人。那一幕写得令人落泪。这是一个人向自己完整的身体告别,以后她的生活会是怎样?用义乳?还是配合放疗、服药,还能生育吗?她将永远不能看见孩子含着沉沉睡去,那是做母亲的极大快乐。

在不能做再造手术的年代,曾经听到一个失去一只的女人说,她用了各种各样的办法当义乳,用馒头会长毛,用棉花没形状,最后用的绿豆最像一只真的,没想到春天出了汗,绿豆发了芽,她笑着说,说,一直到眼中笑出泪水。

你如果对这样的人生没有悲悯,不能关怀,你就不能够理解人生的残缺以及神的完美。

对人生的经验和想象不丰沛敏感的人,心里又平又硬,不会懂得一个女人,一个失去了的女人,她的一滴泪水的意味,就是滴在了心上,也浸不开。

而他,有一颗敏感的心,用他的手术,安定了无数迷茫的人。

3:

人生

韩啸的人生是一幅中国画的水墨长卷。底色是清苦的童年。

他的童年自卑、封闭。

很多内心敏感纤细的孩子,都是艰难、挣扎着长大的。艺术家最大的精神资源之一,是不幸的童年,说到底,也就是疼痛的经验。成长的蜕痛,是在他的伤口上开出的花。

单亲的母亲把他带大,最难的是对儿子的情绪管理。父亲早早的离开,不知道母亲的口中是如何描述父亲,在没有男人可以作为榜样的家里,成长为一个肯担当、有定力、知进退的男人。

孔子三岁丧父,比起那些有父亲的孩子,孔子更像一个男人。 他也有少年轻狂,也有老谋深算。这是一个江湖,摸索着、试探着水的冷暖、深浅。没有引领者,没有可以罩着他的资源,独自饮泣的时刻,母亲在他身边。

母亲是深藏不露的低调,在他的公司处处有她的身影,处处却是儿子的主见。这是一个有能量的女人,在这个江湖,母亲是他的定海神针。

他是一个观察者,与世俗保持着一段距离。他喜欢听别人滔滔不绝,说是学习,也是等待着对手露出破绽。聆听、提问,反反复复,文艺气质荡然无存,现出商人的成色,眼光锋利。

然而他却是刻意的去商人气的,有文艺青年的范儿,穿机车衫,牛仔裤。天冷的时候,也会夹起肩。他喜欢走在别人的后面或侧面,那是一个观察者的位置,你能感觉到他的目光,他在揣摩。

在世俗的世界里,他活得兴兴冲冲,一点儿也不和自己拧巴,带着女秘书下江南,春天,山水的明丽溢出船舷的画框,照亮人眼,他似乎特别喜欢苏州,温暖的夜,与美女把酒言欢,寒山寺的钟声破水而来,仿佛是一种穿越,回到古中国,有夜凉吹笛千山月的洒落与开朗。

人生看似漫长,其实删掉枝蔓之后,也就那么几段。童年,清寒,再也回不去的时光。少年的奋斗,站在一个大时代的边上,决定是挤进这个时代的中心,还是在边缘,这是一种更大的能力。青春转眼即逝,命运机器的每个齿轮都已经安好,人生如战车般不停地向前奔走。

只需回过头去瞅上一眼,就能感觉到老了,那种沧桑,在那双手上,已经能够看见。

他从巴黎回来,住的是里兹饭店,就是夏奈尔、海明威、菲兹杰拉德喜欢的里兹饭店。说你知道人家的招牌有多大,他用双手比划着一只饭盒的大小“只有那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