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的味道 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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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海的味道让海风吹送上岸，再弥散开来，明净、清新、润泽，闻着这样的海味，就好像闻到了田野上秋庄稼的香甜，让你饱有沉实之感
海的味道在渔村到处流淌着，渔村便藏在海的味道里了。
是啊，没有海味的渔村算什么渔村？不管我从外地回来，是什么时候，也不管节气时令，一踏上渔村老家的土地，鼻子里呼吸的，就全是海的味道了。那浓浓的腥鲜海香，令鼻翼发痒，你喷嚏的滑稽就是海味逗你的结果。
渔船归航，你看到渔民身上，脸上的潮渍，你便闻到了海的味道。其实，在海边，海的味道是无处不在的，你随便抓一把，都可以抓到手，不只是在渔民的身上，脸上。当你坐在沙滩上，抚摸着光滑的沙粒，沙粒从指间流下，海味就随之流散开来，你的心便抚摸了海的味道。你要是有幸坐着小船，在海里漫游那么一小会儿，微醺般地晕晕乎乎，丝丝缕缕袭来，那便是海味的礼赠，以后令你回忆美妙瞬间的，不会是别的什么，定是那奇异的海味。鱼，其实是不腥的，你所说的腥，那是鱼的鲜，并且还伴着海香，不信，你尽可用心去体验；再不然，你就问问渔家。在海边，没人会说鱼腥，人们所说的，全是鱼鲜，并且是真诚地，甚至是动情地说。
海的味道，亦是有性格的。海上风波万里的时候，从洋底翻起的浓烈的海味，直逼进你的鼻孔，你想到的是海的桀骜不驯；风生水起的渔季，海味舒缓地从海上弥散过来，你体会到的是云卷云舒一般的流畅与丰盈，如果是个无风无浪的晴天，留在空气中的海味，也绝不是凝固的，它其实还是在静静地流动，你吸一鼻子那微妙的海味，进入你心里的，简直犹如花香。谷雨时节，鲜亮的鱼虾，抬上岸头，在渔家人的欢声笑语中，你闻到的就不是普普通通的海的味道了，那丰收的喜悦在温润的海风中恣意的就全是幸福的味道。
这个时候的渔村，沙滩、海浪、礁石、码头、海草房、渔棚、舢舨、鱼网、渔家女的花头巾，哪哪，什么什么，就像春天的花草一样，海味不放过任何机会，任何缝缝隙隙，热烈地、蓬勃地开放，开放。
海的味道还会随着季节的更迭而色彩斑澜，摇曳生姿。寒凝大地的冬季，大海在许多时候是平静的，你站在海边眺望，冬日下那种分外静穆的蔚蓝，让你凝思遐想，不过，就在你神驰之际，海味在不知不觉中，已悄悄流入你的心田，你会突然感到一股清凉洁净之气，荡涤了自己染了微尘的思绪，分外的清纯和爽朗骤来，胸襟便豁然洞开。秋天的海，波光潋滟，铺陈万里，大海的味道让海风吹送上岸，再弥散开来，明净、清新、润泽，闻着这样的海味，就好像闻到了田野上秋庄稼的香甜，让你饱有沉实之感。而动荡不安的夏日之海，亿万年前就酿成的古老海味，由激流浪波搅动，继而横空拍岸飞溅，这便使你本就因惊涛激越，浩浩荡荡的心，越发被这浓烈得跃跃欲试而急想下海做弄潮儿了。说到春天的海味，灵秀与飘逸，缠绵与多情，自不必说，单是春风送入你肺腑的无法言说的醇厚与丰润，舒缓与平和之味，就足以让你产生想吟一首清丽小诗的冲动。
父亲与海打了一辈子交道，他说他最爱海的味道。父亲爱酒，且喜坐于沙滩，面对大海，迎风而饮。他的脸早被海风海味染成人们常说的那种铁红色，那深深的皱褶里怕是也藏了许许多多海的味道吧。他喝一口老白干，深吸一鼻子海味，再像模像样有滋有味地嚼一嚼，胀红着脸，郎声大笑。那感觉，就像吃上了一道世间无比的美味。
我常思索父亲对海味的眷恋，我想，对于海味的偏爱与执著，便是父亲对大海的深厚情感吧。小的时候，父亲常给我讲述他跟爷爷出海的故事，那个与海味有关的故事。父亲说，有一次他跟随爷爷出海，海上突然刮起了大风，天地一片暗黑，暴雨狂风恶浪，让他们辨不清回家的航向，一叶小舟在中苦苦颠簸挣扎了一夜，才最终靠拢到岸边。父亲说，爷爷是完全凭着对各种海味的谙熟，辨别着方向，战胜惊涛恶浪，掌舵归航。你说这神奇不。父亲的关于爷爷的故事，神奇得有些让我难以置信。我想，爷爷能带领着父亲踏破惊涛逐浪回家，不会仅仅凭的是对海味的辨别，最重要的应该是爷爷走海技艺的高超吧。但是，父亲对这个故事的执著认可，还有他对海味近乎于痴迷的恋爱一般的感情，不由得你不相信他的说法，继而对这个走了一辈子海，爱了一辈子海味的人而肃然起敬。父亲说他也有爷爷那样凭海味在茫茫大海中辨别方向的本事。父亲同爷爷一样，共有着对大海的深情厚感。
父亲一直不肯在渔船上安装机械动力，是我们那里最后一个坚持扬帆摇撸出海打鱼的人。父亲说他闻不惯机械燃油的味道。父亲吃鱼，一辈子都愿吃那种任何油盐佐料也不添加，只用纯净海水煎煮的鲜鱼。父亲说，只有用那样净澈的海水煎出来的鱼，才鲜美无比，其味无双。每每波浪不兴的渔日，海上劳作归来的父亲，便撑着他的小舢舨，怡然自得地摇着小木橹，娴熟而有条不紊地将船拢上岸来，卸下鲜活的鱼虾，端下早已在小舢舨上用净澈海水熬好了的鲜鱼，招呼他的老伙伴们，将大海碗里倒满浓烈的白酒，开始他们的海味美餐。对于他们，那绝对是上好的惬意享受。有时放假回村，我也兴致盎然地加入其中，饱享纯美与浓烈，去体味大海男人的情怀与感受。每每如此，父亲总是眯眯眼，喝一口酒，然后再自豪地拍拍我的肩说，怎么样小子，城里的大鱼大肉没有咱们的海味鲜美吧？结婚后，我亦时常带着妻子回乡，让她这城里人去感受那海味的独特。初时，妻子总是闻不惯我们这海的味道，总嫌其腥。然而后来渐渐的浸染，她便也离不开这海的味道了。
最近，常有朋友托我在我们渔村购买那古朴的海草房，他们说，海边风景美，空气清，海的味道香，他们想要在海边住下来。这可能是当下城里人的一种时尚，但在我，可不是什么时尚，我从心底喜欢渔村到处流淌着海的味道的，更喜欢藏在海味里的渔村。我深深地体会了爷爷、父亲以及所有渔家人对大海味道的一往情深，我想，那是渔家人对大海悠远的深厚的感情。这般情感的丰富内涵，是那些追逐时尚的人们所无法体味的。
（选自《青海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