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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人的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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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工王继承的头发确实很长了。

在秋日的一个傍晚,王继承在吃了两个硬面馒头喝了一碗青菜汤以后,便换了身比较干净但依旧很土的衣裳,他决定去外面理个发,这也是他出来四个月惟一的一次理发。要回家了,不能蓬头垢面的回去,让乡亲们笑话,让媳妇秀月心疼。想到这里王继承不由看看自己的身上,被蚊子叮咬的包们已然褪下去,那皮肤恢复了原有的完整,这样,回家后秀月就不认为自己是在外面受罪了,因为自己每次去信都说自己住着个单间,有电扇没蚊子。其实自己住的是简陋的工棚,有一天晚上下雨,自己两边的工友都找了块塑料袋撕开盖在了各自棚顶上,王继承找不到,两边的雨水就淋浴一般砸在自己身上,在电闪雷鸣中,王继承就想与秀月在一起的那两个月的情景,然后就不在乎了。只要能挣回钱去,能给娘买好药,能给秀月买好衣裳,再大的苦再大的罪我都能受得了。

王继承依稀记得,在他们正建的这幢大学宿舍楼的两边,也就是那条街往北的一个胡同里有一家发廊,牌子上写着“靓妹洗头美发”,这是有一天晚上自己和工友出去转悠时发现的,当时自己还想,咱村里管理发馆就叫理发馆,城里就叫发廊,原来这就是城乡差别啊!

在黄昏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王继承终于找到了那家发廊。里面的沙发上坐着两个女子,一个细眼的女子有二十多岁,正忙着织一件手包之类的东西,另一个女子比她的同伴略小一些,高跟紫色凉鞋里面的十个脚趾甲都涂成红色,她正茫然地看着外面,然后她就看见王继承走进来,然后她就从沙发上站起来。

然后她问:弄头?

王继承虽然只上过三年小学,但还是能听的懂开头的意思,就是理发嘛!

王继承说:弄头啊。

红脚趾女子就把王继承按在椅子上。

王继承说:不先洗一洗?

红脚趾女子说:这就洗,你别着急嘛?

王继承说:我得上水龙头那边去吧?

红脚趾女子说:老土了不是,咱干洗,不用水。

王继承想:城里洗头不用水,这也是城乡差别啊。

细眼女子坐在沙发上边织手中的活儿边撩起眼皮问;你是来城里打工的?

王继承满头的泡沫,他没张嘴只是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细眼睛女子继续问:一天开多少钱啊?

王继承说:张头说一天给我开二十元,都干四个月了,说明天开支呢。

这时,红脚趾女子的手在王继承头上停下来,她问:那你兜里是没有钱了?

王继承笑一笑说:再没钱给你们的也有,别怕。

细眼女子在一边问:百十块钱兜里还有吧?

王继承点点头说:有的。

细眼女子的手便又重新在王继承头上抓挠起来,她边抓挠边说:百十块,按摩都够了。

王继承听不懂,坐在那里傻子一样任人摆布。

此时细眼女子半躺在沙发上问王继承:你都出来四个月了,想女人不?

王继承脸一红,说傻子才不想。

听了王继承的话,红脚趾女子高兴了,她用湿漉漉的手指指黑乎乎的里间儿,浪声的说:哥你说得对,一会咱俩进去,小妹给你“打飞机”哦!

王继承依旧听不憧,打什么飞机?还打火车呢?莫名其妙。

红脚趾女子又通俗地说:进去我陪你乐和乐和。

王继承听懂了,可他郑重其事的说:我是弄头发来的,我不搞别的。我家里有媳妇,她叫秀月,她对我很好,我们结婚两个月我就出来了,我想她。

红脚趾女子说:常言道,家花没有野花香。

王继承说:我是山里人,我们山里人有我们山里人的规矩,乱来会遭报应的。

细眼女子在一边插嘴说:我俩也是山里人,我们那里也行规矩,可我们现在是在城里,城里不认规矩只认钱,没钱什么也办不了,城乡是有差别的。

王继承说:我爹死的早,我只上到小学三年级,但我娘告诉我,规矩是用钱买不来的!给我推个寸头吧,天快黑了。

红脚趾女子怏怏地说:我们没有推子,不推头的。

王继承问:那你们干啥?外面分明挂着发廊的招牌。

红脚趾女子脸竟然红了一下。

细眼睛女子放下手中的活,她站起来说:老乡,你刚才说的对,规矩是用钱买不来的。我给你剪剪头好吗?我们这里倒是有把剪子。

王继承说:那也行,短了就行,要回家了,我回村里去得有个人样。

听王继承说完,两个女子都不吱声了。红脚趾女子坐在沙发上,拿起同伴放下的活自己织起来。而细眼女子在认认真真给王继承剪头,她从前是学过并干过一段时间剪头的。但已经有很多年不干了,她此时手很生疏,但却很仔细很专心。

外面的街灯和屋里的壁灯都亮了,王继承的头也剪好了,还算不错。

王继承问多少钱?

沙发上的红脚趾女子说:洗头十块,剪头十块,一共二十。

王继承在自己村里推头是两块,但他此时却不感到吃惊,城乡差别嘛,他掏出钱递给细眼女子。

奇怪的是细眼女子竟还回来,她说:你是惟一一个在我们这儿剪发的人,这钱我不要,你用它买件好衣服,体体面面回家,让媳妇和乡亲们都为你高兴高兴。

细眼女子的话有些发颤,王继承的心也随之发颤,他扔下钱,可以说是逃了出去。

在五颜六色的灯光下,王继承下意识地回头看,他看见一个男人走进那家发廊。

王继承想:那男人进去是和自己一样理发吗?肯定不是,那又是干啥呢?

王继承心里烦躁起来,他不愿意再往下想,他的心里乱糟糟的,不知怎么竟沉重起来。

城市对于他真是一个谜,让人费解。

原来城乡更是有差别的。

张二喜招呼大家去他屋里领钱。

那钱用一个个牛皮纸袋装着,纸袋上写着各人的名字。民工们欣喜地拿走各自的那一份,然后或蹲或站用粗糙的手数那崭新的钞票,数着数着,脸上的笑便都凝固住了。

王继承也在数,脸上也在美,心里也在笑。四个月前他从家里出来时的前一天晚上,媳妇秀月在给丈夫整理行李时,特意把一条新买的青色内裤放进行李兜里。

秀月说:内裤前有一个带拉锁儿的兜儿,你开了资回家就把钱放在那里面,保险。

王继承就笑,说你想得真周到,连装钱的内裤都买好了,要是开不了资呢?

秀月说:电视上都演了,保护民工的权益,开不了资上面有人管。

王继承用手捏捏媳妇黝红的脸,疼爱地说:你倒鬼精灵呢!

秀月铺好被,上了床,她用眼睛示意丈夫上床睡觉。

王继承钻进被窝,那冰凉的腿弄得秀月直嘘气。

王继承就笑,笑完后说:万一我把钱丢了呢?

秀月用手抚摩着丈夫光滑有力的脊梁,嗔怪说:你敢,那就是你在外面没干好事。放在那里,只有不干好事才能让人偷了去。

王继承紧紧搂住媳妇柔软的身体,把嘴放在媳妇耳边说:我走了你想我吗?

秀月把头转向一边,说不想。

王继承说:才结婚两个月,我真不想走。

秀月转回脸说:没出息,大老爷们儿哪能老守着媳妇儿,你得出去挣钱,老窝在咱这山沟里只能受穷。再说,咱结婚借了账,妈得常年用药,咱以后还得养个小孩儿呢。

王继承摸摸媳妇光滑柔软的肚子,问:有了?

秀月红了脸,说:哪能那么快?

王继承说:你得给我生个儿子。

秀月笑笑说:让他长大了也去城里打工?

王继承望着天花板说:我们要让他上大学,别像咱俩,文化都不高,将来要吃亏的。

秀月说:只要咱俩好好合作,就一定能生个儿子,生个大学生儿子,对吧?

对,一定会合作好!王继承充满信心地说。

此时王继承把钱数了三遍,可还是三千六百块的一半。

老石头的也是。

小雷子的也是。

庄文学的也是。

所有的民工们的工资都是他们该得到的一半。

张二喜在吸烟,看上去有些心虚,大家把他围上来。

张二喜说:妈的,我的也是一半。老板说了,今年雨水多,工程进度慢,能发这些就不错了,你们可别冲我来!

老石头说:你去村里找的我们,你说的一天二十块,我们干了整整四个月。

张二喜说:我也是传达的老板的意思,你们有意见去找他,我也是受害者呢。

小雷子说:我们去哪里找老板,你就是我们这些人的老板,平日干活不是你催促我们吗?

张二喜说:我是给老板打工的。

庄文学说:不发够钱,我们不走!

张二喜说:你们别给我急,我也得去找老板,他上别的工地了,我去找他。

张二喜溜了,几十号人在工棚外面的空地上商量办法,他们都是山里来的汉子,有的是力气,但文化都不高,大家七嘴八舌,终究想不出一个好办法来。

这时有几个大学生从校园里走过,一个上岁数的工友说:我们问问他们吧,人家是大学生,有文化的。

于是大家就叫住那几个大学生,一说,他们也是来自农村的,有的父亲也在外面打工。于是大学生们就仔细地问了事情的原委,最后一个戴眼镜的高个子学生说:你们可以打电话给劳动监察大队,他们肯定会给你们做主的。

大家一听心里顿时轻松多了,王继承也说:我来时我媳妇还说过这事呢,我一着急就给忘了。

小雷子笑着说:王继承,你媳妇是个老师吗?

王继承说:什么老师,她也只上过二年学,只不过爱看电视新闻罢了。

说笑完,里面一个有手机的便按大学生提供的号码给劳动监察大队打电话,一个女的接的,她问明了情况,说下午就过来。

吃过午饭,一辆白色的写着深兰色“劳动监察”字样的面包车开进了工地,不一会儿,老板也开着黑色桑塔那来了,从车上下来的还有张二喜,一行人走进了办公室。不一会儿,张二喜出来,又把庄文学和王继承叫进去,说是代表工人的。

大家都围了圆桌坐在椅子上,监察大队里的一个领导模样的男人问王继承:你开了多少钱?

王继承说:四个月,才开了一千八。

领导模样的男人说:应该开多少?

王继承说:三千六,整差一半。

领导模样的男人说:事先说好一天开多少钱?

庄文学说:说的二十,他给我们按一天十五开的。

庄文学说完就用眼瞟了一眼正眯了眼睛吸烟的胖老板。

领导模样的人问:谁说的一天二十,你说的么?

说完领导模样的人就看胖老板。

胖老板开口了:我没说,我说的一天十五啊!

王继承用手指指张二喜:他上我们村给我说的,你们问他?

领导模样的人问张二喜:是你说的吗?你是什么人?

胖老板说:他叫张二喜,也是给我打工的。

张二喜红了脸,支吾半天说:我、我……

领导模样的人说:你们事先签了劳动合同吗?

庄文学和王继承摇摇头,眼睛里一片茫然。

领导模样的人皱皱眉头说:你们先出去,我们商量商量,这事有些棘手。

最后,商量结果是,胖老板给每人补二百元。

还是那个领导模样的人对大家说:这次对于你们是花钱买教训,以后出门打工一定得签劳动合同,上面写清劳动报酬,还有劳动保险,工伤保险等等。有了劳动合同,也就有了法律依据,我们才能依法办事,才能给大家解决问题啊!

劳动监察大队的车走了,胖老板和张二喜发了钱也走了,几十号民工站在装修壮观的大楼下发傻,他们明天也得走啊!无情的法律把这些老实巴交的庄稼人的牙敲碎了,然后让他们往自己肚里面咽。

晚上,大家凑钱出去喝了顿分别酒,要了很丰盛的菜。就有旁观者说:现在民工可挣钱了,也下饭店了。大家喝到饭店打烊才回工棚,有几位喝高了,歪歪斜斜在城市的大马路上走,惨白的路灯照着他们发青的脸,他们用山里话粗粗的唱着歌、骂着人……

第二天,大家收拾好行李要各自回家了,这天是农历八月初十,正是收秋种麦的时候。每个人家里都等着这笔钱买化肥种子,还要过八月十五中秋节。

王继承把钱小心地放进没穿过的新内裤兜里,把拉锁拉实,外面套了秋裤和长裤,用腰带扎紧。然后把被窝卷实,连同几件衣服塞进来时的那个化肥袋里,这才坐市内公交车去了长途汽车站。

一千八就一千八吧,总比一分钱不开强!再说还补了二白。前几年二叔去大同打工,干了半年不是一分钱也没开吗?王继承边想边在长途汽车站寻找去他们那个县的站牌。

这时,一个看去也是个农村样的女人走过来,她用重重的乡音问:大兄弟,你去哪个县?

王继承就说了自己的县名。

女人说:坐我们的车吧,我们的半价。

王继承问:你们的为什么半价?

女人说:我们的不进站,每天省三百元进站费,所以半价。

王继承说:那你们的车呢?

女人用手指指不远处的那座楼,说:就在那座楼下,已有不少人了。

王继承说:还能便宜点吗?

女人摇摇头:不能,再便宜我们就赔了,现在汽油这么贵。

王继承是有点心眼的,如果刚才女人说行,他是肯定不去,他感觉那准是陷阱。在村里听人说过,出门在外别占便宜,见钱别拾,外头人奸着呢,你拾吧,一不小心就叫便宜咬住了。可刚才女人摇了头,还说汽油贵赔钱什么的,王继承心里就塌实了,他望了望东边正在冉冉升起的太阳,光天化日啊,她一个弱女子,我一个人小伙子,再说,钱又在内裤兜里。这一趟省二十多块钱了哩,够娘吃十天的药费了,为什么不去,去!

女人说:我给你背着吧,说着就把行李抢过来,背在肩上。

王继承有些不好意思,可对于女人的热心他又没有办法,只得相跟着向那座楼走去。穿过一条车辆川流不息的大马路,便拐进了那座楼前面的院子里,没有大客车呀,连小中巴都没有。

女人放下行李说:人们都在二楼最西边那间屋里等着呢,你也去等吧,再凑够两个人就来车,咱就走,说完女人就抬起手擦擦额头上的汗。

王继承想:那就只有上去等了,谁叫咱想省钱坐车哩。

楼里很静,没人走动。王继承推开了二楼最西边那间屋的门。

有一个跟刚才那女人截然不同的妖艳女子从里屋的床上坐起来,她只穿了红色的内裤和纹胸,她把已经傻了眼的王继承拉进里屋,并排坐在床边。女子纤长的手就抓到了王继承的下面,同时也抓到了那笔钱。

女子娇声娇气地说:哥哥硬了吗?我给你摸硬了吧?

王继承依旧傻子一般,在妖艳女子的摩挲下,那儿竟然真的硬了。

四个月,新婚的王继承与妻子分别四个月。这期间的不止一个夜晚,王继承在想秀月的时候,下面就憋的难受,身上燥热不安,直到出去假装小解自己解决了才能回去入睡。现在,女子依旧摩挲着,但王继承的理智战胜了欲望,他赶忙站起身,想要逃出去,但他怎么又能逃出去呢?三个彪形大汉已经站在门边……

此时,民工王继承耷拉着头背着行李沮丧地站在候车室里,刚才,那些人反咬一口说他私入民宅妇女,并嚷嚷着要打电话报警,而那个领他来的女人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王继承就是浑身是嘴也分辩不清了。可幸的是,那些人在搜刮了他的全部钱财后,竟留给了他回家的路费。以便他能离开这个城市,回到他的家乡。

这是秋天里一个燥热的午后,王继承终于登上了回家的客车。他眺望着远处的高楼大厦,那里曾是他流过汗的地方,是他满怀希望的地方,同时是让他自卑和伤心的地方,还是让他愤怒和无奈的地方……难道这就是城乡差别吗?

坐在车上的王继承此时思绪万千,但他惟一的想法是,赶紧逃离这个并不属下自己的城市,回到山里属于自己的家中,和属于自己媳妇秀月好好合作,生一个属于自己的儿子,让他长大后上大学,别再像自己这样进城里来打工。